劉全到鎮上來,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豬飼料用得差不多了,想拉一手扶機回去。那飼料店就在鎮政府大門的斜對面。手扶機上飼料的時候,鎮委書記剛好經過,見了劉全便走了過來。昨天,鍾市長來了解情況,他就想到這個大機耕戶的複員軍人,或許,從他那能打聽到點消息,但是,一時又沒能想起他的手機號碼。
事情就是那麼湊巧,如果,鎮委書記昨天想起劉全的手機號碼,向他打聽過這事,劉全還什麼都不知道。昨天打聽過了,今天見了劉全,他也就不會過去向他再打聽了。
鎮委書記說:“有時間嗎?有時間到我辦公室坐一坐。”
劉全問:“書記找我有事啊?”
鎮委書記說:“快過年了,今年的總結會就要開了,鎮委鎮政府準備表彰一批先進集體和個人,你是我們的大耕戶,又是市裡的勞模,這先進個人,哪能少了你一份?”
劉全心裡有事,“嘿嘿”笑得發虛,說:“我就不用表彰了,我是受之有愧啊!”
鎮委書記問:“你說說,你哪點受之有愧了?”
劉全一時答不上來。
鎮委書記又說:“我們鎮現在被列爲省萬畝田示範點之一,像你這樣的典型,以後我們還要大力宣傳,大力表彰,我們不僅要推薦你當市裡的勞模,還要推薦你當省裡的勞模,說不定,還要推薦你當全國的勞模!”
劉全慌了,連連說:“不行,不行,我這思想境界那裡配當省勞模全國勞模。”
鎮委書記便“哈哈”笑着問:“你這是謙虛啊,還是真覺得自己思想境界還不夠?”
劉全低聲說:“是真的思想境界還不夠!”
鎮委書記說:“什麼叫夠啊?什麼叫不夠啊
?我不看虛的,就看實績,就看你都幹了什麼?就看你幹出了什麼結果?你是我們這數一數二的大耕戶,你沒那境界,誰還有哪境界?”
他心裡還想着攔路上訪的事,便說,你不僅是我們這的農民榜樣,也是複員軍人的榜樣。這話一說,劉全心裡更虛,臉色就變了。
也該這鎮委書記要知道這事!
他馬上意識到劉全心裡藏着事,就一定要劉全去他辦公室談。這一談,劉全就哆嗦起來,想鎮委書記每一句話都像在向他暗示什麼,想鎮委書記不明說,是不是在考驗他,是不是看他對黨對政府是否忠誠?要知道,當他衝殺在前線的時候,他是聽黨的話,爲祖國而戰的,現在,鎮政府便代表黨和祖國,那些曾經爲黨和祖國負傷流血,甚至準備犧牲生命的戰友們,現在在跟誰對峙?準備要跟誰戰?不就跟黨跟政府對峙嗎?
劉全弄明白這一點,還有不哆嗦的?
他問自己,到底要站在那一邊
?
雖然,他可以裝什麼都不知道,不出賣昔日的戰友,但這明顯還是偏向他們的!他可以這麼做嗎?能夠這麼做嗎?
劉全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他想,他不能偏向與政府對峙的一邊,他應該和政府保持一致!他甚至安慰自己,既然鎮委書記也知道這事了,自己再複述一遍,也不算是出賣昔日的戰友吧?
鍾市長走進副班長家門,好一陣沒有適應屋裡的光線。這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外面的太陽很燦爛,然而,這屋裡卻陰暗得看不見陽光。村長還沒進門就在外面大聲喊,喊了好幾聲,才聽見房屋裡有人應話,叫什麼叫什麼?聽那聲音,像是剛被村長的叫喊聲吵醒。
鍾市長從村長那裡瞭解到了這副班長的情況,人是個急性子,且還好高騖遠,幹什麼事都想馬上就能成功,昨天播的種,恨不得明天就有收成,恨不得一步兩三個臺階,一下子就竄到別人前面去。世上哪有這
樣的好事?因此,成天罵罵咧咧,怨這怨那,老婆說他幾句,喝了點酒就拳打腳踢,結婚沒兩年,老婆受不了他虐待,跑回孃家再不回來了,四十多歲的人,還守着老媽子過日子,還要老媽子照顧他的吃喝拉撤。這會兒,老媽子下田幹活了,他還在牀上睡大覺。
副班長裹着衣服從牀上起來,眯着眼問:“一大早的吵什麼?還要不要人睡了?”
村長是他的叔伯兄弟,不像別人那麼怕他,指着他鼻子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牀上?你媽都什麼年紀了,還好意思要她下地幹活養活你?”
副班長說:“是我要她下地的嗎?她那是吃苦吃慣了,每天不找點事幹幹,身子骨就不舒服!”
村長說:“你說這話,也不覺得害臊?”
副班長說:“我害臊什麼?我有什麼害臊的?我可是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我爲祖國負過傷,流過血,要說害臊,害臊的也是你這一村之長,因爲你沒有代表政
府管好我的生活,管好我的吃喝!”
村長說:“你殘了?你不能動了?你有什麼資格躺在功勞簿上享清福?你是不是還想死了以後進八寶山?”
副班長說:“跟你說不清,你一個小村長,懂得屁!”
村長說:“你懂,你什麼都懂,懂得屁是什麼東西,但就是不懂怎麼做人!”
副班長說:“我怎麼做人不要你管,你也管不了,你給我滾出去!”
這麼罵了,他才發現村長身邊還有幾個人,先看見了劉全,再看見鎮委書記。這鎮委書記他是認識的,去鎮政府、市民政局上訪時,沒少跟他打交道。再有一個人,卻是沒見過,不過,看這人似乎很有點來頭,一副比鎮委書記官兒還大的架勢。
他“嘿嘿”地怪笑兩聲,對村長說,我就覺得今天怪怪的,怎麼一早就見你在這吠,原來把大官都找來了。他問,我犯法了嗎?
怎麼沒把公安警察也叫來?他說,要叫就多叫幾個,一個兩個對付不了我!
鎮委書記說:“你別這麼囂張,你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
副班長愣了一下,目光就落到劉全身上了。他一把揪住劉全的衣領,大聲問:“是你帶他們來的?”
鎮委書記說:“你放手,你先放手再說話!”
副班長根本不管他,繼續問劉全:“你是不是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們了?你是不是出賣了我們?你這個叛徒!”
說着,他揮拳便打了過來。劉全個小靈活,身子一閃,就躲開了。那村長似乎早見慣了這種場面,撲上去,一把就抱住了副班長,大聲說,你敢打人,你怕公安警察不來抓你?一邊說,一邊就往裡推,推得副班長趔趄了幾步,嘴裡卻不停地叫:“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要教訓這個叛徒!”
村長當然不鬆手。村長
雖然沒有副班長強壯,但知道他是不敢對他怎麼樣的,每一次遇到他逞強,他總用這招對付他。
副班長說:“你再不放手,我對你也不客氣了!”
村長說:“你要對我怎麼不客氣?你還想打啊?”
副班長說:“你不要以爲我不敢打你?你把我惹火了,我一樣打!”
村長說:“你打啊!有種你打啊!”
他還是緊抱住副班長不放。那副班長還真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副班長成天在外跑,老媽子就靠這叔伯兄弟照顧了,他打誰都不打村長,他誰都罵,就是不罵村長。這村長一句話,再暴躁的副班長火氣也降了一半。
鍾市長對村長說:“你放開他。”
副班長在村長放開他之前,擺了擺身子,那感覺就像是他把村長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