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縣舊建築是僑鄉的主要特徵之一,當年,李向東當市政府秘書長代副市長分管城建工作的時候,曾改造舊城區東,無意間爲市縣,也可說爲僑鄉擦亮了一個旅遊景點。然而,這些年過去了,市縣的舊建築仍然名聲不大,而臨近的一個區市卻以“洋樓”爲這種極具特色的舊建築的代名詞申請世界文化遺產,且獲得了成功。
當然,打造這個“世界文化遺產”是大張旗鼓的,且也不是一朝一夕。市縣人不可能不知道,開始,大家只是看熱鬧似地看,說你們行嗎?世界文化遺產是那麼容易打造的嗎?洋樓能與長城與故宮相提並論嗎?說即使可以相提並論,你們那點破洋樓能與我們市縣比嗎?有的人甚至自己安慰自己,說等你們申報失敗了,我們市縣再出手。
然而,事實讓市縣人大失所望,洋樓竟然能與長城故宮相提並論。
市縣人說,那些專家眼睛都瞎了。我們是第一僑鄉,這世界文化遺產最具代表性的地方在我們這裡。
市縣人說,那臨近區市的洋樓根本無法與我們比,只要到市縣任何一個圩鎮去,都能看到一排排洋樓,只要稍做修繕,每一個圩鎮都比臨近區市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那幾個申報點,要好十幾倍甚至一百倍。
市縣人說,市縣政府都幹什麼去了?爲什麼讓臨近區市搶走了我們的名譽?
老百姓可不懂這“世界文化遺產”是怎麼申報的。他們只是以事論事,覺得如果用洋樓也能打造“世界文化遺產”,那麼,這個世界文化遺產就應該在市縣。
這不但成了老百姓心裡的一塊痛,也成了市縣官們心裡的一塊痛,於是這種怨聲載道的髒水就往文化部門頭上潑,於是,分管文化的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不得不揚言,我們要超過那臨近區市,我們要打造一個比他們更響的名譽。
這話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還有比世界文化遺產更高的榮譽嗎?除非設立一個宇宙文化遺產!但是,那常委部長也不是說說而已,真就行動了,真就找專家學者合力幹這事了。
他說,我們要打造僑鄉舊建築羣。
他說,臨近市區的世界文化遺產只是以“洋樓”爲主體,我們的僑鄉舊建築羣就把他的洋樓包涵進去了。
那天,雄教授來找李向東談的就是這個事。
雄教授是某大學教授。那大學在地級市城郊,不規範地說,屬地級市大學吧!地級市大學當然就得爲地級市服務。教授們就得研究一些有利於整個地級市經濟社會發展的課題。雄教授是專門從事研究華僑文化的,在全國也很有些名氣。華僑文化不僅包括華僑的文化,也包括僑鄉的文化。雄教授的主攻點主要放在僑鄉文化研究這一塊。
因此,提起僑鄉文化,他如數家珍,滔滔不絕。
雄教授不是一個純文化人的教授,不是那種關在書房裡埋頭研究的書呆子。他給人的印象,恰恰相反,更像是一個幹體力活的,臉被太陽曬得比北海灣開發區那主任那總經理還要黑,只是那雙亮亮的眼睛才讓人感覺到他蘊藏着無限的智慧。
有資料反映,他的足跡遍佈地級市三區四市(縣)的每一個農村,他對僑鄉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對僑鄉人的生活文化習俗瞭如指掌。
地級市委市政府組織處級以上領導幹部培訓班,總少不了雄教授主講的“僑鄉文化”這一專題輔導課。
李向東沒與雄教授直接打過交道,卻在各種類型的輔導課上見識過雄教授的風采。他已記不得聽了幾次雄教授的輔導課,印象最深的是,每一次,雄教授都給他耳目一新的感覺。
他敬佩雄教授,卻對他又有些不以爲然。
既然,雄教授熟悉僑鄉的山山水水,那他會不知道僑鄉舊建築羣主要地在市縣嗎?他爲什麼不把世界文化遺產的申辦點設在市縣?他可是洋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首席專家。
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申報這類名譽,除了政府作用外,專家學者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得先由專家學者發起,然後與政府合作,一同努力打造這個名譽,而雄教授卻沒有把這個點設在市縣。
什麼原因?
原因當然有很多,有的原因也不是雄教授能把握的,但是,有一樣,李向東覺得雄教授是推卸不了責任的,他沒有實事求。
一個沒有實事求是學者,你別想要人家尊重你。
李向東像所有市縣人一樣,也有那說不出的痛。幾年前,他就已經打造了那麼好的一箇舊建築點,儘管那時是無意識的,還沒有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這個意識,但是,做爲專家學者,你可以引導呀!你卻跑到臨近區市去了,把怎麼說都應該是市縣的名譽捧給了別人。僅就這一點,李向東就可以不尊重他。
他想要見雄教授,多少也有一種要向他發泄怨氣的意思。都這時候了,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都成功了,你還跑到市縣來幹什麼?難道就是搞那個什麼僑鄉舊建築羣?
李向東對那個打造僑鄉舊建築羣一點興趣也沒有。
當然,文化部門要搞,宣傳部長要搞,他也不反對,畢竟那也不是壞事。現在雄教授卻來跟他談的事,希望市縣市委重視這件事,在政策上給予傾斜,包括人力財力上的傾斜。
雄教授列舉了臨近區市的作法,陳述市委重視的必要性。比如,臨近區市在申報世遺時,就成立了一個世界文化遺產申報領導小組,有一個相對固定的組織機構,且有固定的資金。
他說,在整個申遺工作中,這些年,臨近區市投入的宣傳經費就接近一個億。他說,這還不包括對申遺點的打造。他說,現在那幾處申遺點已經成爲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旅遊景點,正在逐步收回投入的費用。
李向東笑着說:“申遺的經費回收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吧?”
他說,當然,也不僅僅就靠旅遊這一項回收,還有很多種方法。比如,向企業出售商標,提升臨近區市的知名度。只要一提“洋樓”這個詞,全世界都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地方。這種“名片”效應,是無價的。
他說,這種投入的效益,也不能單純靠經濟回報來衡量。
雄教授顯得很興奮,連說:“是的,是的。難得李書記理解得那麼透徹。”
李向東就笑了,說:“我聽你雄教授上的輔導課已經不少了,如果連這點認識也沒有,還不辜負了你的一片熱情。”
雄教授說:“李書記真是一個虛心好學的人。”
李向東刺了他一句,說:“不過,一個人嘛,還是要時刻記住最根本的,要老老實實做人。否則,不管他當多大的官,有多大學問,都不可能爲地方爲老百姓辦實事好事。”
雄教授愣了一下,似乎也聽出那話裡有一股很值得琢磨的味道。
李向東沒有再接着往下說。他纔不會那麼傻,纔不會向雄教授發泄申遺給他的痛,給他的不爽。雄教授是全地級市從上到下都尊重的人,你李向東有什麼資格說他的不是,你李向東也沒必要說他的不是。
他礙着你什麼了?左右了你的決策還是干擾了你的工作?
他只不過向你提提建議,你不接受,不聽就是了。別的人也有不高興他的地方吧?怎麼就沒有聽說那個地方領導和雄教授發生過什麼不愉快?只要與雄教授發生什麼不愉快,這一定紙包不住火。
何況,雄教授每年都會跟處級以上領導幹部上幾堂專題輔導課,你讓他不高興,他就有可能在那輔導課上拿你當反面事例,讓你臭名遠揚。
李向東覺得,像雄教授這樣的人,完全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