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拿着手機和李向東通電話的時候,一擡頭看到鍾市長時,他正從街口的拐彎處走過來。他步子邁得很堅定,臉上佈滿了莊嚴和威武,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直射着這邊的場景,他後面還一左一右跟着兩個警察,那兩個警察也像他一樣昂首闊步。在這種情形,見到這種氣勢的陣容,黃不禁精神一振。
公安局長也看到了鍾市長,很有一種喜出望外,見了救星一般的感覺。
鍾市長在兩個警察的護送下走上了小舞臺。他是從小舞臺的正前面走上去的。那小舞臺的正中央是羣衆最密集的地方,然而,他就是要選這個地方,他就是要讓那些羣衆閃開一條道,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去。
到了小舞臺前,他才意識到,通上小舞臺的臺階在舞臺兩邊,但是,他怎麼可能拐到邊上去呢?他這麼很有氣勢走過來,卻又繞到那舞臺邊上去,多少會給人一種灰溜溜的感覺,所以,他縱身跳上了一米高的舞臺。他是挺直腰桿跳上去的,想讓自己有一個很強悍的動作。
然而,落地的時候,他感覺那腰扭了一下,便涌起一股鑽心的痛,痛得頭額冒出了冷汗。這只是一剎那,很快,他就把那痛壓下去了,還讓那腰桿筆直地挺着。回過身來看着小舞臺下的羣衆時,臉上還是一股正氣凜然。
小舞臺下,好一陣靜寂。許是被他的氣勢鎮住了,許是在猜疑這人到底是誰?顯然,這人比舞臺上那兩個人的官還要大。
很多人馬上就認出了他是市縣的市長,是可以作主的人,是可以爲他們解決問題的人。
小舞臺下立時沸騰起來,但是,下面在說什麼,上面一點也聽不清。
黃走近鍾市長,把一個紙條遞給鍾市長,那上面記錄了羣衆提出的各種問題。鍾市長看後,眉頭擰得緊緊的。
你能解決這些問題嗎?你根本無法解決!
這時候,李向東接到了張志東的電話,張志東在電話裡破口大罵,他說,李向東,你搞什麼鬼,你怎麼弄出這麼大件事?別的地方都有這種搶購風,人家怎麼不出事,人家怎麼就能有條不紊,你那怎麼就鬧翻天了。他說,我看你遲早要臭名遠揚,要成爲全省的新聞人物,甚至是全國的新聞人物。我看你這市委書記是不想幹了。李向東說,我們會盡快制止這場羣衆,羣衆聚集事件。他不敢說羣衆騷亂,這無異於火上澆油,因此用了“羣衆聚集”這個詞。
張志東問:“死人沒有?”
李向東說:“沒有,只是傷了幾個。”
張志東追問一句:“只是幾個?是幾個嗎?你想隱瞞真相?”
李向東說:“我哪敢?我哪敢?開始是十幾個,有部分屬擦了皮的輕傷,包紮了一下,就出院了。”
張志東說:“你再問你一次,死人沒有?”
李向東說:“沒有,沒有。”
張志東說:“你要說老實話!”
李向東說:“是老實話。這種時候,我還敢瞞你嗎?我瞞誰,還敢瞞你嗎?”
張志東似乎鬆了一口氣,問:“現在情況發展的怎麼樣了?”
李向東說:“已經控制住了,正在慢慢疏導。我剛收到現場的最新消息,羣衆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已經開始疏散了,很快就會平靜了。”
他不這麼說還能怎麼說呢?難道他要告訴張志東,黃和公安局長都無法解決問題,現在鍾市長又趕到現場了?有必要說這些細節嗎?當然不能說,他不能讓領導擔心,不能讓領導覺得他這個市委書記無能。
這事,總是要解決的,總是要由市縣的領導班子解決的,既然要自己解決,爲什麼要把狀況說得那麼嚴重?這可不是電視劇裡的情節,可不能像電視劇裡那樣,把事態說得越嚴重,把對立面說得越難對付,才越能顯示出自己的強大。
如果,你真要這麼想的話,你就太不瞭解領導的心理了。遇到這種羣衆騷亂,你只能輕描淡寫,你只能報喜不報憂。這和虛報政績,把小小的一點政績就處比天大是不是同一個性質?李向東纔沒心思管這些了!
他打電話給市委辦秘書科,要他們傳達他的指示,他說,凡是有關板藍根事件的消息,各單位不得隨便向上彙報,要統一口徑,所有要上報的情況都要由黃秘書長把關後,統一由市委辦向外。
他要控制板藍根事件對外的影響,要制止一些單位不負責任地向外散佈消息。
李向東打電話給肖局長,詢問那兩個重傷者的情況,他的口氣比張志東還硬。他說,你要說實話,有沒有生命危險?肖局長卻沒有李向東的那麼堅定,支支吾吾起來。
他說:“很難說,這怎麼能說得準呢?”
李向東說:“你說,有多少把握吧?給我一個相對準的數。”
肖局長說:“正在觀察,正在觀察,有什麼新狀況,我馬上向你彙報。”
楊曉麗正和肖局長在一起,接過肖局長的手機,問:“你又發什麼瘋?”
李向東說:“楊曉麗同志,你不要影響我的工作,我這是在向衛生局長了解情況。”
楊曉麗說:“你是不敢問我是不是,所以,就問肖局長。”
李向東說:“我爲什麼不敢問你?我不問你是因爲你不能用專業的眼光給我一個相對準確的答覆。”
楊曉麗說:“再專業的人,也不會給你所希望的答覆,我們只能儘量爭取不出現死亡事故。”
李向東把電話掛了。
他想,你楊曉麗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是想要報復我,是因爲我剛纔罵了你,想要報復我。剛纔,我已經向你道歉了,剛纔你罵我是狗,我都認了,你還想怎麼樣?
他想,你楊曉麗也太狂了,竟然當着肖局長的面頂撞我,竟然分不清什麼是公什麼是私了。即使我剛纔罵了你,那也是公事,也是在罵分管衛生的副市長,而不是罵你楊曉麗。
他想,我對你太軟弱了,從一開始對你就軟弱了,軟弱得都有點不想男人了,你想罵我就罵我,想咬我就咬我,咬得我遍體鱗傷,都不敢在人前脫衣服了。我還有一點尊嚴嗎?我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我可是市委書記。
李向東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以爲是楊曉麗打過來的,以爲楊曉麗可能感到自己不應該那麼對他了。
他還在心裡想,應該給點顏色她看看,讓她知道什麼是男人,於是,拿起了手機,粗聲粗氣地說:“有話你說?”
然而,那電話卻是黃打進來的。
黃是向他報喜的。
鍾市長把那些騷亂的羣衆控制住了。他站在小舞臺上,拿着手提喇叭說,你們這麼各說各的,我聽都聽不清楚,怎麼解決問題呢?他說,你們問題這麼多,總得讓我一個一個解決吧?他先把羣衆分成幾大塊,他要羣衆按提問題的內容排好隊,需要解決下崗問題的站在小舞臺左邊,需要解決集資款的羣衆站在右邊,需要購買板藍根的站有中間。
他問,你們希望我先解決什麼問題?
羣衆便又亂了,他們都在爭着要市長先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次亂是鍾市長希望的,羣衆的茅頭已經從一致指向市政府轉移到互相爭先了。鍾市長就對大家說,你們都看到了,我是不可能一下子把什麼問題都解決的。現在,最應該解決的是板藍根的問題。他說,現在是**期間,解決板藍根問題是頭等大事。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是因板藍根聚在一起的,對**有着一種莫名的恐懼,因此,他要抓住這個弱點。
他說,你們這麼聚集在一起,是很不理智的,我目前最擔心的是**傳染的問題。如果,你們中間有一個**病人,這就有可能把所有的人都傳染了。他說,**的傳染是很可怕的,而且,到現在還沒有治癒的特效藥。他說,你們感染了**,將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你們很有可能把**病菌帶回家,又傳染給你們的家人。
他停了停,讓羣衆去體會,讓幾千人去思考。於是,便出現了一個長時間的沉靜。
他繼續說,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可以約時間談,下崗的問題可以明天談,我們就在市縣的影劇院談,大家坐下來談。他說,明天上午九點,我在那裡等你們。
需要解決下崗問題的人覺得,這個答覆也還算滿意,便漸漸散了,等着明天再在影劇院和市長過招。
他繼續約定需要解決籌資款的羣衆後天談,那些羣衆又漸漸散了。
剩下板藍板的問題,鍾市長便不說什麼了,叫護送他進來那兩個警察,把從店鋪裡搜出來的板藍根拆散了派發給大家,直到派發完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