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層一把手的交流輪換中,有一個局長是肯定不交流不輪換的。這局長就是教育局壯局長。他當過教師,機關幹部,四十歲當副局長,五年後任正局長,在這位子一坐就坐了八年,再要往上是不可能了,便希望保住這位子直到退休。
要保住這位子,當然得做出點成績,得讓人覺得換了別人未必就如你。所以,教育這邊的成績是年年破記錄的,比如,每年上大學的升學率就讓許多行外人佩服,想這記錄數年破一次,十年破一次就不錯了,年年都破容易嗎?
現在,誰不重視孩子的教育?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進好學校,特別是高、初中階段?好的學校好的學習氛圍對培養孩子學習的興趣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差等生進了好學校,有可能就轉變爲優等生了,反之,一個成績出衆的孩子進了差學校,身邊都是些早戀夜宿網吧的同學,他還有心學習嗎?成績能上去嗎?
壯局長每年抓好三幾所學校的入學率,便把那些有頭有面的學生家長捏在手掌心了。小學讀哪家學校?家長似乎還不太在意,但小升初,初升高,能不在意嗎?初中不打好基礎,孩子怎麼能考上好高中,高中成績不好,怎麼考大學?於是,市縣每年小升初、初升高入讀最好的學校都劃了分數線。達到分數線的就入讀最好的學校。這本來很公平很公正,管你家長是什麼官有多少錢,只看孩子考試的成績。
然而,現在不是都認爲教育誤入了應試教育的怪圈嗎?教師的教育、孩子們的學習更多是爲了考試,忽視了德、智、體全面發展。因此,壯局長在劃定入讀最好的學校的分數線時,就留了百幾十人的機動名額。比如招收三百名學生,真正憑考試入學的只有兩百人,另那一百人,就綜合評定了。
對外界說,要挑選那些平時成績好,升學考試沒考出真實成績的好學生。
對領導說,這教育缺經費,弄些贊助生,學校收點贊助費補貼補貼市財政撥款不足。
對自己說,能考上分數線的也罷了,考不上,或者只差那麼幾分的家長,你總得活動活動吧?總得來求我壯局長吧?
更何況,現在有頭有面的家長們都以孩子能上最好的學校爲榮,分數線差老遠了,也想辦法讓孩子進最好的學校。管他(她)能不能跟上,至少自己臉上有光,至少那學習氛圍也能約束他(她)幾年,不至於變成壞孩子。
表面看,壯局長每年爲小升初、初升高的工作忙得廢寢忘食,很多人都勸他,那事要你去忙嗎?你忙得也太具體了吧?你這局長當得也太累了吧?讓那校長去忙,讓那分管教育的副局長去忙也就夠了。壯局長皺着眉頭說,你是不懂教育的難呀!這選生纔是最重要的,不選好生,不每年輸入新的血液,這一年年的大學升學率怎麼上去呀?教育的成績怎麼提升呀?後來,勸壯局長那人的孩子、親戚朋友的孩子想要上最好的學校時,來求壯局長了,才發現這其中的奧秘。
壯局長在每年的選生中得到什麼好處呢?送錢送物的不好說,沒見有人投訴,紀委又沒下來調查,這貪污受賄的沒根沒據不能亂說話,但有一點,卻是明擺在那的,求過壯局長的人都欠了壯局長的人情。
這人情債怎麼還?
普通老百姓素質不高,厚着臉皮不還人情債你也沒辦法,但是,壯局長會幫這樣的人嗎?他幫的可都是有頭有面的人,可以幫自己的人。且幫你的時候,強調了十二萬分的難,說如果,你只是普通百姓,我幫你說幾句話還可以,但你那身份特殊,會被人誤會,以爲我得了你什麼好處。他說,這事我會盡力幫你,但你可別說出去,讓那些分數比你孩子高的家長知道,說不定會把事情鬧大了。他還教人家怎麼回原來的學校弄那些德、智、體全面發展的證明,讓人家感覺到,這事壯局長也不能一人作主,還有許多眼睛瞪着呢,便感慨,真難爲壯局長爲自己辦這事了!
於是心裡話總有說不出的歉意。
斗轉星移,哪一天,壯局長真要你幫忙的時候,你能不幫他嗎?更別說逢人說他幾句好話的嘴皮子事了。
因此,壯局長在市縣口碑極好。
然而,這並不能成爲壯局長不被交流輪換的主要原因。組織部門在考察他時,有人就對他每年破歷史記錄的成績提出質疑,認爲這是故弄玄虛,這成績換了誰,都一樣能破歷史記錄。
現在的大學不是每年都擴招嗎?不是都快呈一種普及大學的趨勢了嗎?以前五六百分纔讀大專大本,現在,三百分也可以進大學了。這數字一堆砌,還不年年破歷史記錄?兩種意見經過一番較量,壯局長便也列入交流輪換的名單送到李向東的辦公桌上了。
李向東對這壯局長可是有點“世仇”的。早年當市長助理的時候,搞辦證大樓,他就不給李向東面子,硬要他租用他的舊樓舍,如果不是李向東強硬,不是採用了有效手段,那辦證大樓還不定能辦得成呢!李向東回來當市委書記,他似又搞了一出教師靜坐,拐着彎與李向東作對,李向東還沒跟他算這筆帳呢!
不過,李向東不會像對付付鍾市長那麼對付他。一則他對李向東根本就形成不了威脅,只要李向東坐穩這市委書記的位子,這些中層一把手,誰敢對他說“不”?一個個乖得只有聽從命令的份兒。一則像這種有“世仇”的人,早就心惶惶了,你對他寬容一點,他反而會死心塌地爲你做事。
因此,李向東叫秘書通知壯局長到他辦公室來。他想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壯局長進來時,一臉坦蕩蕩的笑,說書記找我啊!說我正在下鄉的路上,想到幾個鎮的學校跑一跑,一接到秘書的通知,我就調頭了,讓書記久等了。李向東還坐在大班椅上,示意他坐在對方的椅子上。
跟壯局長進來的秘書一見這架勢,便知李向東只是跟他談正事了,就倒了一杯茶遞給壯局長。這一個多月,他已經摸到了李向東的一個習慣,只要他坐大班椅上,那就是一副完完全全的公事公辦,連一句私事也不談。他這秘書呢,就得給客人倒茶。如果,李向東從大班椅上站起來,示意客人坐在沙發上,那他就可以出去了,李向東定是和這位客人邊喝茶邊談話,談公事,也談點私事,氣氛自然就融洽許多。
李向東問壯局長:“聽說,這幾年,教育的狀況並不怎麼樣?說你們報喜不報憂。雖然年年破歷史記錄,但和兄弟區市(縣)比卻存在一定的距離。在全地級市排在中下游水平?”
壯局長“嘿嘿”笑,說:“這有點偏面了,也有點不適合實際了。()”
他說,全地級市也就七個區市(縣),其中就有三個區,我們能跟區比嗎?根本就比不了。在四個市(縣)裡,我們比臨市也比不過,人家那雖是小市,但經濟並不比我們低,投入教育的力度也比我們大……
他笑了起來,說,不說了,不說了。你當過臨市市長,對教育的,那是非常重視的,非常到位的,情況比我更清楚。
他說,別的市(縣)就不說了,光就三區一臨市排起位,我們再怎麼努力,這在全地級市的位置也就處於中下游了。
李向東不露聲色地說:“你很會排位嘛?”
壯局長說:“我不想替自己辯護,強調客觀其實是爲自己開脫,是對工作的不負責。因此,還是要多強調主觀。我承認,工作沒做好,以後,在李書記的領導下,要更加努力!”
李向東說:“你就說說客觀吧,我想聽聽客觀都有哪些制約?”
壯局長笑了笑說:“這不好吧?這不成說別人的壞話了。”
李向東說:“你這是向市委書記彙報工作,不是三姑六婆在講是非。有什麼說什麼?都說出來。”
壯局長沉默了好一會,像是在思考應該怎麼說。李向東也沒催他,很耐心地等着。
他看了李向東一眼,緩緩地說,主要還是經費不足,錢的問題。比如說,臨市每年投入教育的資金是兩個億,我們也投入兩個億,那就不一樣了,我們是大市,我們人口多,學生多,學校多,教師多,這兩個億一攤下去,就杯水車薪了。但是,不瞭解情況的人,卻會說,這兩個億佔了市財政收入的多少多少,都給你們教育局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他說,經費不足,就會導致許許多多不利的狀況。學校設備不足,想要新建校舍,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修修補補,學校要搞電教化教育,要搞個電腦室什麼的,都要向社會捐贈。
他說,現在都很重視孩子的教育,有條件的都想自己的孩子進最好的學校,市縣的學校不行,人家就往其他區市(縣)跑,這一跑,學生資源又分流了。學習成績不好的學生,家長也不會化那麼大的力氣,化那麼大的成本。
他說,還有這教師的待遇上不去,教師隊伍不穩定。很多教師開始還安心,教了幾年,拿了箇中級職稱,有條件到珠三角那些發達地區了,就都想着法子往那邊跑,即使是市一中的教師,到那邊的鎮辦學校、村委會辦學校也願意。
李向東發現,再不能聽下去了。再聽下去,別說自己要敲打這局長,倒有點像是被這局長敲打了。
他說:“困難當然是有的。哪個部門單位沒有困難?那一項工作不是困難重重?這就要看我們怎麼去面對,怎麼想辦法解決!沒困難還要你們幹這麼?這次交流輪換,我就是要把那些過份強調客觀的一把手,交流輪換到次要崗位去,讓那些能夠正視困難,千方百計想辦法解決困難的人到更重要的位置!”
這麼說,李向東自己也覺得很有點強詞奪理。明明是你要人家說的,人家說了,你又不高興,你又批評人家。
然而,誰要他是市委書記呢?市委書記就是可以看着你不順眼,抓住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狠批你一頓,甚至於推翻你所有的成績,何況,你壯局長也沒什麼值得真正炫耀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