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子身上流溢的某種氣質便是一股子冷。她的眼裡的冷可以讓人打寒戰,即使只是從她身邊經過,也會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
枝子每天一早都去公園。她穿着貼身的運動服,貼身得讓人懷疑那運動服是不是特意爲她裁剪的,怎麼就貼得那麼好,那麼生動。也不見她做什麼運動,只是揮揮手臂,踢踢腿,更多的時候,便站在湖邊做深呼吸。
張建明選了一個枝子每天都經過的地方,坐在湖邊的椅子上刻苦讀書,見枝子來了,就擡起頭,看着枝子做一副深思狀。遇着枝子的目光,不管那目光有多冷,都給出一個微笑,有時,還會說,你早啊!開始,枝子還四處張望,懷疑他跟別人打招呼,發現周圍沒有人,以後,就不張望了,再遇張建明笑,說你早啊!卻當沒看見沒聽見。
有一次,張建明從筆記本撕了一頁紙,詳裝風吹似地,讓那頁紙飛到枝子腳下,原想枝子總會檢起來吧?他就過去感謝她,可能的話,接過她遞還他那一頁紙時,輕輕捏一捏她的手。張建明想,她那小手一定很柔軟,想她一定會臉紅,想或許,那一刻他們便翻開了新的一頁。
然而,枝子不但沒彎腰去撿那頁紙,還像是有意地踩了一腳。那一腳便像是踩在張建明的胸口上。
不管張建明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每天那幾個同學都要逼着他彙報進展情況。他們更關心張建明的失敗,更關心張建明是否宣佈退出。他們擦拳磨掌等着馬上輪到自己。聽到張建明公園裡的悲慘遭遇,他們笑得人仰馬翻,捂着肚子好一會才說出話來。
他們說,算了,算了,你投降吧?別再浪費大家的時間!。
他們說,你這種伎倆,只能唬弄扮純情的小女生。對付枝子同學,你不行!
他們說,讓位讓位,下一個。下一個輪到誰了?
張建明當然不服氣,說:“我還有辦法,我還沒認輸。”
他們說,你當然不服氣,當然不認輸。他們說,認不認輸不是你說了算,得我們說了算。如果,你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我們什麼時候纔有機會?我們還要不要玩了?他們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只有一次機會了,服不服氣認不認輸都要退出!
於是,張建明就孤注一擲了。
還是在公園,還是在那條路,還是在那張椅子旁邊,張建明一早就在那裡等枝子。這是一個太陽即將冉冉升起的早晨,張建明穿着一件短袖T衫,刻意把衣領豎了起來,還戴了一副幾乎比他的臉還大的太陽鏡。枝子走過來的時候,他的心儘管慌得“咚咚”跳,卻還是很張狂地指着她說:“靚女,你過來!”
這麼說時,指着她的食指一翻,便成了一個鉤,像要把枝子鉤過來般。
枝子嚇了一跳,想不到,成天刻苦讀書的小男生竟變成了黑社會大佬。張建明便有幾分得意,說:“問你個事,你必須回答我。你有沒男朋友?”
枝子恢復了原狀,臉上便還是那般冷,反問道:“關你什麼事?”
張建明說:“以前不關我什麼事,從今天開始,從這一刻鐘開始,已經關我的事了。我決定,從今以後做你的男朋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已經由不得你了。”
枝子罵了一句:“流氓!”
張建明說:“你錯了,我是極其流氓,而且無恥!”
他在設計這個橋段的時候,整個晚上都在想,到了這個時候,他應該怎麼辦?他不能只是嘴上說說,也應該有所行動,讓枝子感覺到他真的極其流氓和無恥。他覺得最能體現流氓無恥的行動就是猛撲上去擁抱她。他想,她一定會氣急敗壞地搧他耳光。那時候,他就抓住她的手,命令她再搧另一邊臉。枝子一定就被他震住了,被他的強悍所征服了!
這一刻,張建明卻猶豫起來,心慌慌地想,如果撲上去,她會不會喊抓流氓呢?這公園到處都是人的!就是這一猶豫,枝子反撲了,一伸手,把他的墨鏡扒了下來,手一揚,竟甩進湖裡,然後,高昂着頭冷冷地看着他。
張建明不得不狼狽逃竄,不得不宣佈失敗退出。這以後,張建明再見到枝子,都躲得遠遠的,直到畢業也沒敢正眼看她。
十年後,他們竟在這裡見面了。
枝子摘下臉上的墨鏡時,張建明就知道她認出他了,臉便漲得通紅。枝子對楊曉麗說,我們認識,我們是同學。她又對張建明說,想不到,你在這裡。她和張建明握手,竟沒了以前的那般冷,也很知深淺的不提張建明以前的尷尬史。
楊曉麗說:“既然認識,就更好辦了。”
他們便上張建明的辦公室。沒有其他閒話,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枝子向張志東說了自己的意圖,張建明就向她一一介紹,告訴她,所有要辦的證件,都可以在他這辦證大樓辦。當然,他也很樂意幫她,楊市長介紹過來的人,他能不給予最優質的服務嗎?
楊曉麗見責任已經到了,何況,他們又是同學,就說,我還要回去處理點事。說,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再聯繫!枝子說,楊市長還有公事,就不勞煩了。張建明說,等會一起吃飯吧?枝子說,對,對。不知道李書記有沒時間?楊曉麗說,他很忙,我呢,也有其他應酬。她雖然幫枝子把事辦了,卻不想跟她太多接觸。她帶她來找張建明,可以說是公事,但吃飯卻有點私事性質了。
楊曉麗一離開,枝子就不放過張建明瞭,說,社會黑老大似乎還混得不錯嗎?張建明苦笑着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鬧的。枝子不無得意地說,後來,你們班那些男同學一個個上,也都被我一個個打敗了。她問,你們男人怎麼儘想這種無聊的事?張建明“嘿嘿”笑,說,你可別給我亂宣傳。枝子說,在外人面前,我說你了嗎?張建明說,你好像變化很大。枝子說,出來混不能總一層不變,更不能由着性子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她問:“你一畢業,就分配到這嗎?”
張建明點點頭,說:“一直就呆在這小地方。聽說,你分配在省城單位也不錯的,怎麼跑到我們這來了?”
枝子說:“混飯吃呀!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跑。”
張建明說:“你這是自己的生意吧?”
枝子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說:“自己就不能做生意嗎?在機關裡混得心煩了,就跑出來自己玩,自己賺錢養活自己。”
張建明說:“你本事很大嘛!跟李書記和楊市長那麼熟!”
枝子說,朋友介紹的,就是看到李書記在這裡,才考慮過來的。她說,現在做生意,尤其是做廣告生意,有幾個不是靠你們當官的?她說,我在這裡也沒什麼熟人,就抓住你這同學不放了,你不但要幫辦辦證的事,還要幫我找個門面。
張建明也慷慨,說:“你有什麼要求,提出來就是了,我不幫你還幫誰?”
他心裡卻想通過枝子,多與李向東和楊曉麗接觸。
這時候,楊曉麗回到辦公室,突然發現,這枝子也真夠大膽的,一個女人單槍匹馬竟敢跑到市(縣)來了,想這枝子到底是什麼人?她想,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騙子,要麼就是來頭大得什麼都不怕。
她感覺像陳堅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和騙子摻和在一起。
本來,楊曉麗想在電話裡告訴李向東這個事的,但聽到李向東說話的口氣,心裡有些堵,就把這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