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紅突然覺得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他說。
她想說,其實,她也很偉大的,她也想過像小姨子那樣離開他,讓他和小姨子在一起,,只是小姨子比她快了一步,比她先說了。她說,他可能會不相信,可能會以爲她在他面前賣乖。但是,她不管,她真是那麼想過也差點那麼做了,所以,她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讓她知道。
她想說,其實,她又是很自私的,知道小姨子決定離開他們後,她心裡是慶幸的,慶幸自己沒先說,如果自己先說了,離開他的就是自己了。現在她真就不知道自己過着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了。她說,小姨子離開的時候,他還給了她一個孩子,心裡多少還有着某種希望,但是要是她離開的話,她是不能那麼幹的,小姨子和她畢竟不一樣,她帶着個孩子會被許多人鄙視。所以,她離開的話,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還想告訴他,她一直有一件事瞞着他。她也知道,她不應該瞞着他,不應該揹着他去幹那種事,所以,這幾個月來,她一直都很勞累,不僅是身的勞累,更多的是心的勞累,總害怕他知道,總要找各種理由隱瞞他。現在,她不想再隱瞞了,想完完全全地告訴他了。她說,她從來沒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只是陳堅和黃一定要她那麼做,一定要把她拉進去。他們也是好心,也是希望他好,她當然更希望他好!她說,如果他生氣的話,生一點點氣就好了,千萬不要不理她。她最怕的就是他生氣,最怕就是他生氣了不理她。如果,他不理她的話,小姨子一定就會回來的,一定就會和他在一起的。她說,她很自私,真的很自私。她不想小姨子永遠和他在一起,她只想他和她永遠在一起。
終於,綺紅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她不知該怎麼說,她還是擔心,她說了,李向東不相信,李向東會生氣。他已經答應和她去領結婚證了。
她知道,這次是他說得最真的一次,以前他雖然也說過,但多多少少還有一塊兒玩笑的水分,還有調侃的意思,這次卻是最真的。在他感覺到他只是普通幹部的時候,他說出了這樣的話,一點不在乎她會怎麼樣,且還說明先不搞什麼形式。他就不怕她拒絕他嗎?他就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強調形式,很在乎形式的樣子嗎?
他是真想要和她結婚了。
她不能在這時候說出他不高興聽的話,不高興她做的事,不想他反悔,不想他生氣。
綺紅挽着他的手,走在河堤上。河很寬,有船行駛,那船上的燈便像星樣閃爍。河風很清爽,迎面吹來,便讓人清醒了許多。
她問:“你真的想清楚了嗎?真的想清楚要和我結婚了嗎?”
李向東說:“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他說,下一次回去,我們去就辦。
綺紅說:“小姨子怎麼辦?你想過了嗎?”
李向東說:“你還擔心什麼呢?”
綺紅說:“如果,小姨子回來會怎麼樣呢?她如果抱着你的孩子回來,你還會要我嗎?”
李向東無言了。這可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小姨子離開後,他就認定小姨子再不會回來了。他是很瞭解她的,她要還回來,就不會走了!
綺紅很失望。其實,她是希望李向東說,她不會回來的,說她回來也沒有用,說她既然選擇了離開,就怪不了我們了。但是,李向東什麼也沒有說。
她不得不說出了一句她很早就想說,卻又怕他多心的話。
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也給我一個孩子吧!我也想要一個孩子。”
話說出來後,她便有些緊張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應。她太擔心他會說,你是不是想要跟小姨子爭,是不是認爲小姨子有了孩子,你就爭不過她了,就也想生個孩子?然而,李向東只是笑了笑。
他說:“爲什麼不可以呢?你想要,我也可以給你。”
他抱住了她。他說,我一直以爲你不想要呢?一直以爲,你會覺得有了孩子會拖累你呢?以爲你不喜歡孩子呢?她鬆了一口氣,也緊緊地抱着他。
她說,她好開心!
她說,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擔心,擔心她有一天不小心懷了孩子,會像小姨子上次那樣去做人流。
她說,她不是不想要孩子,不是不喜歡孩子,其實,很早很早她就想要孩子了,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從明天開始,她就不吃那種藥了,不再每天一早都要吃那粒了。每次看到那藥,她心裡就難過,就想自己怎麼不能不吃那藥呢,怎麼就不能有孩子呢?
李向東愣了一下,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竟讓她擔驚受怕了那麼久,竟讓她心裡痛苦了那麼久。想男女之間的事,男人有過什麼顧慮,有過什麼擔心?有過什麼害怕,但女人卻要爲每一次的歡悅提心吊膽,如履薄冰。他想,男人這輩子如果對不起自己的女人,如果做了什麼對不起自己女人的事,天打雷劈也不算過了。
綺紅貼着他的耳朵說了一句叫他心跳的話:“你想不想?”
李向東懷疑自己聽錯了,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綺紅說:“你聽清楚了,你只是裝沒聽清楚。”
他就看着她,說:“我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的話。”
綺紅說:“其實,剛纔在那試衣間裡,就有點想了。”
李向東左右看看,說:“你是不是太大膽了?”
綺紅笑笑說:“你以前總是很大膽的。”
李向東說:“現在和以前怎麼一樣呢?我們回去吧,回酒店再說吧!”
綺紅卻不走,說:“應該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們這是在河堤邊的一棵樹蔭下,月光雖然明亮,卻被樹枝葉遮蓋了。街燈雖然明亮,卻照不到這邊。綺紅要他雙手背到她身後壓着她的裙子,但是,貼着他這邊的裙子卻撩了起來。她說,別人不會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只以爲我們抱在一起。她說,想不想要一種刺激?一種從沒有過的刺激?李向東像做賊一樣,心“撲撲”跳,手還是放在她身後,不讓那裙子掀起來,但手心早沁出了汗。他就那麼站着,什麼沒幹,都是綺紅在主動,他們連成一體的時候,她掛在他脖子上“咯咯”笑起來。
李向東似乎還不敢相信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
綺紅說:“這就是普通人的好!如果,不是在這城市,你不是普通人,你會在這種地方和我這麼抱在一起嗎?”
他想到了那個水庫,儘管在那裡,他們時常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於還要強烈,但是,那裡畢竟沒有人,畢竟不必擔心會有人。這可是河堤,雖然不是人山人海,偶爾也有那麼幾個人經過,她就敢那麼大膽?就敢那麼放肆?就敢那麼尋找刺激?
他們聽到了腳步聲,看到兩個人走來,快到他們跟前了,擡頭看到了他們,便拐了個彎走過去了。他們什麼都沒看見,只看到一對男女靠在河堤的扶欄上,擁抱在一起。
這就是這個城市留給他最初的印象。因爲它的大,他變得普通,因爲他的普通,他可以不必太多顧慮地施放。他想,人在更多的時候,總是想要施放自己的,但由於種種禁錮,本是可以巧妙地施放自己的地方,卻不敢施放。人是可以得到種種刺激的,但是因爲種種禁錮,卻不敢尋找某種刺激。
這個晚上,他有一種全新的感覺,感覺自己像一個普通人,感覺做一個普通人其實真的很好,感覺自己似乎沒必要再想去爭取什麼,強求自己變得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