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的官們到大地方,最明顯的感覺就是自己的官小了。
李向東一個副處,在市(縣)也算是一個不小的官,凡開會總安排坐主席臺的,但是,到了地級市,特別是在地級市政府大院,副處多得滿眼都是,就像在市(縣)的副科們一樣。
辦公室雖然也是單獨的,放一張辦公室桌,一套接待客人的沙發,就已經擠得轉不過身,更別說還有休息間和衛生間了。所以,李向東還要住宿舍。宿舍也是那種一幢樓住百多號人的大雜樓,因爲去的晚,好住房都讓別人佔了,就住九樓一個一房一廳的單元。
在市(縣),去食堂吃飯,李向東是可以吃小食堂的,坐在有空調的小食堂裡,想吃什麼,事先可以預訂,可以叫食堂的廚師特意做,但到了地級市,李向東就只能像普通幹部那樣吃大食堂,三菜一湯,自己在窗口領,再端着托盤四處找位子,更不可能配司機,出入坐專車了。
好在是市政府副秘書長,是市政府車隊的頂頭上司,需要用車時還有點方便,可以要那車隊長派個車。
綺紅就笑他,說他從領導降爲普通幹部了,從坐專車的將軍降爲步行的士兵了。李向東也沒想到變化會這麼大,至少沒想到居住環境會那麼惡劣。儘管市政府辦早就派人把那一房一廳打掃乾淨了,但是所有的設施卻要他自己添置。牀是不能少的,衣櫃也不能少吧?沙發要買一套,茶具也不可缺,且都不能買大的,太大了那房間客廳的空間都被佔了。
買牀的時候,李向東和綺紅髮生了分歧,李向東只看單人牀,綺紅卻在雙人牀那邊轉悠,還想要買得更大一點。李向東說,那地方小,還是買小的吧。綺紅說,小的怎麼行,小得怎麼睡,我睡慣大牀了,不習慣擠。李向東說,大的沒地方放,一進門就是牀了。綺紅不知該怎麼堅持了,說,還沒有我以前住的那出租屋寬。
兩人忙了一天,也在市政府大食堂吃了一天,綺紅吃得很不合口味,就有些怨氣,說,你這官像是當得大了,可是什麼都沒有了。李向東心裡也悶,說,當官就是要什麼都有嗎?什麼都想要,我早就要了,早就什麼都有了。我還住這宿舍?我還不到外面去買個套間,買幢別墅?綺紅忙就笑了,說,我也就是說說,說說都不行呀?李向東說,說點別的不好嗎?偏要說這個。
這時候,張志東來了,來看李向東的宿舍。他說這地方似乎太窄了點。他說,只好委屈你了。他說,佈置得好像還不錯嗎?綺紅忙說,地方是小一點,不過樣樣都齊,在大城市能有這個環境,已經不錯了。她說,我家在省城,好多年都只住十平米。李向東想不到綺紅態度轉得那麼快,話說得那麼得體順耳。
張志東說:“先住着吧,以後再想辦法。”
李向東說:“不用麻煩了,反正離家也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不必搞得那麼複雜了。”
張志東說:“你可別想着每個週末都回家,這裡的事,不定是週末就不忙的。特別是近期時間,不定是週末就能回家的。”
他對綺紅,你要多點來看他,別讓他回去看你。
綺紅紅着臉說:“這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市長你放心。”
李向東泡了茶,給張志東斟了一杯,要他喝。他說,我不喝了,還有事要處理呢?李向東問,有什麼事需要我乾的嗎?張志東說,也沒什麼事,就是開了一天的會,要回去處理一下文件。李向東和綺紅就把張志東送到樓梯口。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宿舍樓裡有不少人走動,有上街的,有串門的,也有隻是出門倒垃圾的。大家見了李向東和綺紅,可能是生面孔的緣故,不覺就多看了幾眼。綺紅雖沒覺得什麼,李向東卻感到不自在。
他說,今晚,你就別住在這了。去酒店開個房間吧。
綺紅問:“爲什麼?”
李向東說:“這樓裡的人很雜,素質不高,說什麼話的都有。我們現在這種關係,還是不要住在一起。”
畢竟,這裡在宿舍大樓,不同於住宅區。這大雜樓裡又多是普通幹部,什麼素質的人都有,什麼風語風言都是人說。所以,他不想一上班就有太多不利於自己的傳聞。
綺紅想起他堅持要買單人牀,就說:“原來,你早就不想讓我和你住在一起。”
李向東說:“不是不想讓你和我住在一起,是不想你和我在這裡住在一起。”
綺紅問:“以後呢?以後就一直這樣?”
李向東說:“你不覺得住這種地方一點情緒也沒有嗎?”
綺紅問:“什麼情緒?你是說那個情緒嗎?在一起就一定要有那個情緒嗎?”
李向東說:“你誤會了。我是說,在這裡,一點家的氣氛都沒有,一點隱私也沒有。就是關上門,也沒有。”
突然又像迴應李向東似的,傳來一聲很強烈的“咣噹”聲,不知什麼東西砸在地上了,接着就是大罵聲,先是男的罵聲,後女的也罵起來,開始還只是大罵,接下來就是粗口暴罵。
李向東看看綺紅,綺紅就對他笑了笑。
她說:“哪天,我們也這麼罵一場,也讓全樓都震動!”
李向東說:“你這不是要撕我的臉吧?”
綺紅說:“你以爲,你現在還算是領導嗎?你也是一個普通幹部了,你就要擺平自己的心態,也把自己當一個普通幹部,當一個普通人。”
李向東說:“那也不用大罵一場來證明自己吧?”
綺紅說:“有這必要的,只要把你的臉撕破了,有過那麼一回,你才能真正回到普通幹部的行列裡。”
李向東說:“謬論。你這完全是謬論!”
綺紅就笑了,問:“你沒有後悔?”
李向東問:“後悔什麼?”
綺紅說:“後悔到這裡來呀?後悔到了這裡只是一個普通幹部呀?不管怎麼說,你就是隻當個政協副主席,也比呆在這裡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說,工作上的事就不說了。回到家至少還有自己的空間,還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想要住在一起都不行。
她說,還有各種各樣普通人都羨慕的東西,一下子全都沒有了。
李向東說:“這只是一個過渡,慢慢會好起來的。”
綺紅問:“怎麼好起來?難道再在這裡買個套間嗎?就是買個套間,也未必住得那麼寬敞。”
李向東就問:“你後悔了嗎?”
綺紅說:“我後不後悔不重要,現在是你有沒有後悔。”
李向東說:“沒有,我對自己的選擇從來就不後悔。”
綺紅說:“那我還能後悔嗎?我選擇了你,就只能跟着你,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李向東問:“你也想到這邊來嗎?”
綺紅說:“現在還沒這打算,我在張老闆那幹得還開心,還沒找到能比張老闆那更開心的地方。再說了,我們離得也不遠,經常也可以見的。”
李向東說:“一星期可能只能見一次,可能一星期也見不了一次。”
綺紅就不說話了,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着他。她說,開始可能會有一點不習慣,可是慢慢總會習慣的。她說,你不覺得,有時候,離得遠一點也有離得遠一點的好嗎?不覺得每次見面都會一種很想念的感覺嗎?這種感覺會很甜很甜,很幸福很幸福。
李向東也抱緊了她,想她竟能從這個角度考慮他們的分離,竟能從這個角度去感受分離的苦和甜。他想,難怪自己會這麼愛這個女人,這麼迷戀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