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接到政協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說他的辦公室已經裝修好了,也初步幫他擺佈了一下,要他回去看看是否滿意。他看看自己在家裡也賴了十多天,不好意思再賴下去了,就在一天上午回到了政協。
在四套班子排名中,政協是排最後的,但是,政協的辦公環境卻是最好的。那裡原是一家國營企業的酒店,由於經營不善,負債累累,便不得不停業。債權移交給了市公有資產辦公室。那公有資產辦公室是市政府直屬企業,本想把酒店承包或轉賣出去,然而,總找不到合適的主顧,閒置了好些年。後來,有一位房地產商看中了原來政協辦公樓那塊地,要建住宅小區,市委又搬進新辦公大樓,政協主席就提出把舊辦公樓賣給那房地產商,搬到這閒置多年的酒店。
他說,天天不是都在喊要提高政協的地位嗎?總得有所體現吧?總不能讓我們在那個舊地方辦公吧?市委搬進新辦公大樓,市政府變寬敞了,應該也改善改善政協的辦公環境了。
他說,我們要求不高,把那酒店裝修裝修就行。
有人說,這要求還不高呀!政協纔多少人,搬進那酒店,一人一個套間都夠了,而且,就在人工湖邊,那環境要多幽靜有多幽靜。
政協主席就問市委書記,你給不給?
市委書記還是普通幹部時,政協主席曾一步步提拔了他好些年,不能不給他幾分薄面,就說,你想要就要吧,別說那麼多理由,那的環境正好適合你去休養!
政協就搬進那酒店了。後來,那房地產商在舊政協的位置建起了住宅小區,李向東卻住進了那小區。這麼看來,李向東與政協還真有緣分。
政協辦公樓只是三層樓高,中間是一塊大空地,樓屋就轉着空地轉,呈四方型。因此,不管在哪個位置都能看到中間那塊空地,那空地修繕成花園樣,便有一種在花園裡辦公的感覺。李向東的辦公室在最頂層,且靠人工湖這邊,那環境更勝一籌。他站在窗前,真的就有一種修身養息的感慨。
辦公室主任帶他看了一輪辦公室,問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李向東說,很不錯。那主任又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上班?李向東說,今天,今天就開始上班。那主任就問,還有什麼需要的?李向東說,不用了。那主任就出去了。
李向東站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心裡像這辦公室一樣空蕩蕩的。
如果按酒店普通套房面積計算的話,李向東的辦公室至少佔了四個套房。辦公間佔了兩個套房,休息間佔了一個半套房,衛生間佔了半個套房。佔着這麼大個地方,他卻不知自己能在這裡幹些什麼事?
他打電話給黃,叫黃給他弄套茶具來。他說,越大越好。
他打電話給電視臺臺長,叫他給他弄點好茶葉過來。他說,鐵觀音、普洱都要。電視臺離政協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時間。
他打電話給陳堅,叫他在省城給他賣張大壁畫。他說,我這不缺綠不缺水,陽氣少了點,給我弄個紅太陽出山的大壁畫。
他要把壁畫掛在自己的身後,讓自己有靠山,讓太陽照耀着自己。雖然,他不完全相信這些東西,但是,感覺這麼一裝飾,倒能使自己的辦公室亮堂許多。
李向東走出自己的辦公室,踱到門前的走廊,先是向下看那塊大花圃,然後就感覺樓頂有人晃動,擡頭望去,只見一位頭髮花白的政協副主席在打太極拳。那揮舞的掌勢,移動的馬步,有板有眼。
他也看見李向東了,就對他笑了笑,李向東也回他一笑,想說點什麼,發現小聲說話他是聽不到的,大聲說話整個政協都響了,就往上樓頂的樓梯口走去。
這副主席姓鄭,原來是副市長,李向東到市政府任秘書長時,他也正好調來政協,所以,沒共過事,交情很一般,然而,正是因爲交情一般,李向東纔要做足表面工夫,纔要到樓頂來跟他說幾句話。否則,他會認爲,你李向東不得志了,萎靡不振了,竟連最起碼的禮貌也不懂了,連尊重老同志也不懂了。否則,他會認爲,你李向東本就該失意,因爲你目中無人呀!
這是一個晴朗的上午,由於高樓大廈的遮攔,陽光還曬不到這裡,而揹着高樓大廈便是碧波盪漾的人工湖,微風從湖風吹來,甚覺清爽舒暢。李向東不禁想,這裡確是一個很不錯的修身養息地。
鄭副主席收了勢,迎着人工湖的微風在大口呼氣。李向東近前了,他就說,大口呼氣對身體很有好處。尤其是在這個環境,風都是溼潤的,清新的。
李向東笑着說:“你對保養身體很有心得呀!又是打太極拳,又是深呼吸。”
鄭副主席說:“人老了,無慾無求了,剩下的事就是要好好保養好身體。”
李向東說:“鄭主席還不老吧,五十多一點吧?”
鄭副主席笑,說:“老了,明年就退了。你剛到市政府那年,我離開到政協的,你算算,我怎麼也不會五十多一點吧?”
李向東知道那話裡的含意,想想自己才四十出頭呢,心裡便難受了一下,臉上卻還堆着笑,說:“你氣色很好,看不出來,一點看不出來。”
鄭副主席心裡聽得高興,說:“我現在是一天一朝一晚地練。早上在這樓頂練,晚上順着人工湖走一圈,就不上來了,就在湖邊練。哪一天,你也學學,我這幾年吃得好,睡得着,沒病沒痛,完全得益於我這套養身之道。”
李向東說:“不行,我不行。這一招一勢的動作太慢,我沒那耐性。”
他覺得那意思已經到了,應該撤了。但是,那鄭副主席正說得性起,哪肯放過李向東,他說,你別看它表面慢,卻是慢中有快。他說,你別看它柔,卻是柔中有剛。他說,這太極拳不光練手腳,也練氣,手腳是表面的,氣是內在的,那氣從丹田徐徐呼出,流到哪,就疏通哪個關節,就化解哪的毛病。
李向東臉上不顯半點不耐煩,客氣地說:“哪一天,真要好好請教鄭主席,好好請教你這養身之道。”
鄭副主席說:“你應該從今天開始。這決心一下,什麼都學得到。一天拖一天,就永遠也下不了決心,永遠也學不會。”
李向東說:“我這手還不沒好徹底,過些日子,這手完全恢復了,一定好好請教。”
他不得不搪塞,不得不爲自己找理由。
鄭副主席的思路彷彿這時才從他那養身之道走出來,很有些歉意地說:“你看看,我一說起來就只顧說自己了,就得沒完了。你那手沒大問題吧?”
李向東說:“沒問題。只是留下一塊疤。”
鄭副主席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乾的?”
李向東說:“被人點錯相了,替人捱了一刀,替什麼人捱了這一刀?自己也不知道。”
鄭副主席說:“這都什麼世道,當街斬人的事都發生了!”
他當然不相信李向東的話,社會上的傳聞紛紛揚揚,有說是競爭市長,有說是因爲女人,當然,也有說是點錯相,該李向東倒黴,但是,這些都與他無關,他更關心的是如何保養自己,如何讓自己更健康更長壽,見李向東不會說出自己心裡的猜疑,也就不再問下去了。
兩人在樓頂上的過程,老常都看得一清二楚,從李向東上樓頂到他們交談,到他們一起下來。他辦公桌正對着那方向,坐在辦公椅上,擡起頭,就見那兩人在樓頂上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