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終散。
陳京已經離去。
他腦子裡一直在想棋,又再想周維其人。
經合辦對周維來說,是比較複雜的一個存在。
有時候商務廳需要經合辦來調整幹部,一批廳裡面的老弱病殘有地方安放,而且,周維在內部的角力中,經合辦也可以作爲一張牌來打。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經合辦惹事。
經合辦內部不穩,一幫老油條老幹部要告狀,這讓他最爲頭疼。
他希望陳京能夠穩住經合辦,不要給他找麻煩。
陳京現在的難題就是既不能和周維把關係弄僵,又必須要讓周維意識到,經合辦註定是要有所作爲的。
而且經合辦的作爲也和商務廳的領導是有密切關係的。
這年頭,官場上的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
真要是給不了周維一點甜頭,他憑什麼會支持經合辦的工作?
這就是一盤棋啊。
可是在方寸之間的棋盤上,他不是馬進竹的對手,而對施建國的詭異棋風更是不適應。
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商務廳出來的老弱病殘。
棋如人,兩個老弱病殘就讓陳京疲於招架了,更何況還有那麼多正值當打之年的人?
馬進竹一句話說得好,做官就如同溜魚。
溜魚講求要緩,要順魚性而動。
魚用力,則己收力,魚收力,則己用力,這頗有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味道。
當然,這中間更有圓融的意思。
剛則宜折,弱則被欺,唯有深諳圓融之道,才能如魚得水。
無疑,馬進竹說的是至理名言,他也是在官場上滾了一輩子的人,對這一些也是瞭若指掌。
他和陳京說這些,更多的是有指點的意思,陳京自然是非常的謙虛。
陳京走了,施建國還是留了下來。
看着一句殘棋,他和馬進竹都不說話。
兩人靜坐了很久,馬進竹忽然道:“這個小陳主任還是有一些魄力的嘛!老黃想搞沒搞成的事情,他敢於迎難而上,而且搞成了,經合辦這團死水也有了一點活動的跡象了。”
施建國咧了一下嘴,道:“年輕嘛,膽量肯定會有!”
他頓了頓,道:“這個比賽的問題……”
馬進竹擺手道:“比賽是好事,我們老同志退下來了,人走茶涼,難得有人還想着我們,而且經費又足,我們爲什麼不把這個棋賽搞好?”
施建國愣了愣,道:“可是廳長,陳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馬進竹笑笑道:“陳京啊,你別看他下棋下不過我們,但是那股子勁兒卻很強,而且是真正用心在下,沒有敷衍棋局。悟性高啊!”
他指了指棋盤,“你別看這方寸小棋盤,如果是有悟性的人,這方寸棋盤裡面就能體現出大智慧。如果是木訥之人,是凡夫俗子,下一輩子棋也不懂得其中的真諦。
棋藝需要時間的磨礪,可是悟性和思維習慣,卻是與生俱來加人生閱歷。
你們的小陳主任比實際年齡要成熟很多,他能夠看得起我這個糟老頭子,我就陪他玩玩又有何不可?”
施建國道:“廳長您退下來了,還關心我們的工作,讓人感佩啊!”
馬進竹皺皺眉頭,有些不高興的道:“建國你少跟我戴高帽子,我是個隨性的人,心中高興那事賠着我都做,心中不高興,天王老子找我,我都懶得理。以前在位上,有太多的事情違心了。
可是現在我退下來了,老朽一個,還用管那些條條框框嗎?
我一不違反國家法律,二不違反組織紀律,誰能把我怎樣?”
他用力的揮揮手,道:“建國,這個棋賽要搞好,搞熱烈,要搞出影響來,最好是要搞成一個例行賽事。以後我們這幫退下來的老骨頭,也能有個樂子不是?”
……
商務廳,新建的辦公樓時尚而豪華。
商務廳大門外高聳着一根旗杆,鮮豔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
一層大廳門上面,碩大的國徽熠熠生輝,平添一分莊嚴肅穆。
陳京輕車熟路的進門,直奔三樓周維的辦公室。
周維在辦公室已經等他多時了!
陳京進門,周維上下打量他,指了指椅子道:“陳大主任啊,你做的事情太欠考慮了。你知不知道現在省裡面承受有多大的壓力,萬友軟件是臨港頭龍企業,是臨港產業轉型升級的標誌性企業。
在這個時候,萬友出問題,你覺得咱們的特區能夠安穩?
特區和省裡的關係本來就特殊,你現在這樣一弄,讓關係更加的微妙了。說句實在話,你惹了天大的麻煩了!”
陳京坐在沙發上半天不說話,他沉吟了很久,做出一張苦瓜臉道:“廳長,這個情況不是那麼簡單的!這個事情最早並沒有這麼複雜。”
陳京一五一十把經合辦的幹部在粵州大學被打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然後又把經合辦改造辦公樓的工作向周維做了說明。
然後他道:“廳長,你知道我的情況,經合辦一幫老同志不好管,他們齊心得很。我剛去,根本就還掌控不了局面。粵州大學這一次搞得太過分,惹了我們衆怒了。
在這個時候,恰好有人搞舉報,舉報的就是粵州大學。
你說這個局面我還控制得住?”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知道這點事能夠惹上萬友軟件。可是萬有軟件和粵州大學既然扯上了關係,而且舉報過了的材料又那麼翔實,證據確鑿,在這個時候我想退能退得了?
作爲領導,我們內部有人吃了虧,我如果先慫了,以後我在經合辦怎麼領導這幫老同志?
在公來說,既然萬友軟件和粵州大學的合作違規證據確鑿,我們採取行動合情合理,我也是組織的幹部,這點原則性都沒有,以後經合辦的工作我還怎麼領導?”
陳京站起身來,好似有些激動,道:“廳長,這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反正今天我在這裡給你表個態,這個事情必定一查到底。前面有再多困難,我也一往無前。
我就不行在絕對證據面前,我竟然最後就硬是被壓下去了。
公理何在,公平何在,我們的組織嚴肅性何在?”
陳京一連三個反問,硬是讓周維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今天他是要狠批陳京的,現在倒好,陳京簡直就是一個愣頭青,把各種話和態度都亮明瞭,他光棍得很。
他的態度就是這事就是我幹了,那又怎麼樣?
省裡要追究責任,特區要用強,他都頂得住,扛得下來,至於什麼造成的消極影響和損失云云,他根本就顧不到。
陳京擺出的就是一頭犟牛的架勢,這一下倒讓周維先前的設想落空了。
他沉吟了半晌,語氣放緩道:
“小陳,你的心情我理解,經合辦的主任難當,這我知道。可是你不能夠完全隨性而爲,而應該要充當剎車的角色,下面的人要鬧,你要想辦法去調解矛盾。化解矛盾,不能夠任由矛盾激化。
現在經合辦有些用力過猛了,這勢必會讓領導覺得經合辦的工作有譁衆取寵之嫌。
省城的利益糾葛複雜,剛則易折,這個道理你應該懂!”
陳京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道:“我這不是在做工作嗎?我已經安排下去,擬定搞一場象棋比賽,我們經合辦的工作人員和我們商務廳的一衆離退休老幹部一起參與。
比賽分爲對抗團體賽和個人賽。
目前籌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比賽在明天就正式開始……”
他嘆了一口氣,道:“可是事與願違,我比賽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能夠轉移視線,然後慢慢的平復因爲粵州大學的事件造成的一些過激的影響。但是哪裡想得到,這個比賽還沒開始。
情況反而更難於掌控。
昨天馬老廳長找我了,說是商討賽制的事情。
到了地方他才談我們經合辦領導被打的事情。”
周維一愣,臉色變了變,脫口道:“馬進竹廳長?他……他跟你談了什麼事情!”
陳京認真的道:“馬廳長態度很明確,既然是有人舉報這件事,這件事又涉及我們經合辦的面子和形象,而且還牽扯到老同志的尊嚴受辱。我們經合辦與公與私,都得有個態度。
別人的舉報證據確鑿,事實俱在經合辦都處理不了,經合辦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這件事情對我們經合辦來說,是一次綜合大考。
我們能不能頂得住來自上面的壓力,來自社會各界的壓力,這是考驗。同時我們廳辦領導對待這件事的態度是否正確,是否有膽識,有正氣,也是一次大考!
馬老廳長這兩個大考理論,讓我很爲難,也很苦惱,感覺不知道怎麼處理纔好!”
周維的臉色陰晴不定,很難看。
陳京一看他這樣,忙道:
“廳長,您表個態,如果您覺得這事不宜再堅持。您給我發個話,我回去做工作,爭取努力把這事壓下來!”
周維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道:“這怎麼行?你當我是什麼人?我是沒有正氣,怕事的人嗎?”
他一拍桌子,怒聲道:“粵州大學和有些個別單位欺人太甚,我們不亮點態度出來,還真當我們怕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