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聽說杜毅要來,心裡就膩歪,他不知道對方到底要幹什麼,要達到什麼目的。
然後他在小吳村現場視察的時候,發現有幾棵農家的樹上,有馬蜂窩——咦,這個玩意兒,是不是能利用一下呢?
他沒有一定要陰杜毅的想法,只不過是做爲一個後手來用的:老杜你最好不要欺人太甚。
爲此他在施工過程中,刻意地維護了這些馬蜂窩,甚至還趁人不注意,從遠處的樹上,弄了幾窩馬蜂過來,集中在一棵枝葉比較茂密的樹上。
杜書記來了之後,表現一直是很正常的,陳太忠的後手當然就棄之不用了,不過人要倒黴,那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就有小秘書不開眼,跑到這棵樹下撒尿。
撒尿也就罷了,因爲有蜈蚣出現,他還狠踹了樹一腳,於是悲劇就發生了。
當然,這種事他是斷斷不肯承認的,就算關係這麼近的老黃,他也不能承認——真要仔細追究的話,這性質是謀害中央委員,馬蜂並不是蟄不死人。
陳書記跟着大部隊走了,黃漢祥可不會跟着,他揹着雙手走到樹下,搖頭晃腦地盯着馬蜂窩琢磨了好一陣,這才離開。
杜書記進區醫院仔細檢查去了,陳太忠站在醫院的院子裡,召集在場的區幹部,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他認爲:要在全區的範圍內,發起一場圍剿馬蜂的攻堅戰。
羅雅平對此持反對意見,她說馬蜂是吃害蟲的,本質上講是一種益蟲,而且在北崇的生態鏈裡,佔據着相當重要的一環,所以她建議,城區內的馬蜂可以清理,但是鄉野間的馬蜂,實在沒有必要也去圍剿。
“這種不和諧的話。就不要說了,”陳書記制止她再說下去,“對杜書記的受傷,我們要有一個正確的態度,積極去剷除元兇,這個事兒就這麼決定了……誰還有異議嗎?”
羅區長看一眼徐瑞麟,卻發現徐書記衝她微微搖頭。
北崇區醫院處理馬蜂蟄傷,還是相當有經驗的。約莫半個小時之後,杜毅走了出來,腫脹的地方,已經消下去不少,幾個細小的傷口,並不怎麼顯眼。
陳太忠主動走上前。對杜書記做出檢討,說這是我們工作不細緻,導致了領導受傷,請您從重處理我吧,同志們也一致做出了決定,要對區裡的馬蜂,展開一場全面的圍剿行動。
事情已經發生兩個小時了,杜毅的火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對陳太忠圍剿馬蜂的言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小陳跟我走一走吧。”
北崇區醫院也在起新樓了,不過舊樓並沒有推掉,這裡是三線建設時的軍隊預備醫院,建築堅固草木繁茂,旁邊還有長長的圍廊。
杜毅和陳太忠在圍廊裡慢慢地散步,那些警衛人員,在身後七八步的距離跟着——杜書記已經被馬蜂蟄了,不能再受到傷害了。
走了三四十步。杜毅纔出聲發話。“你對我來參加這個奠基,心裡有牴觸吧?”
陳太忠嘿然不語。好半天才輕喟一聲,“牴觸談不上,只是有點不解。”
還算老實,杜書記微微頷首,要是小陳一張嘴就矢口否認,這個談話就沒有必要繼續下去了,於是他側頭看對方一眼,“我跟你沒有任何的個人恩怨。”
“爲官無私德,個人恩怨並不重要,”陳太忠淡淡地回答,想一想之後,他又說一句,“丁小寧一直很感激您。”
“小寧……是個可愛的女孩兒,”杜毅隨口回答,對方既然說到爲官和私德無關,那就是關乎利益了,於是他很直接地說,“在天南的時候,你太能折騰,我把你送出來了。”
“嗯,”陳太忠點點頭,也不多說。
“恆北是不一樣的,”杜毅也不多解釋,“就是你說的,爲官無私德。”
這話意思很明顯,既然沒有個人恩怨,咱們就說利益配合吧,現在的情況下,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陳太忠想一想,也是實話實說,“但是北崇申報法制教育工作先進縣區,據說是在省委被卡了。”
“這誰說的?真是胡說八道,”杜毅一聽,還有這番因果,登時就惱了。
陳太忠嘿然不語,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從黃漢祥那兒得到了錯誤消息。
“我要卡你,至於過來宣佈這件事嗎?你也不可能得到這個榮譽,”杜書記覺得自己太冤枉了,想一想之後,他微微一笑,“嘿,我只是沒有表態,可能有些人想歪了。”
陳太忠繼續默然,杜毅說的這種情況,真的是很可能,老黃說能選上是沾了蒙藝的光,事實上蒙藝並沒有打招呼,是別人妄自揣測。
那麼杜毅使絆子,也未必是真的使了絆子,極可能又是別人妄自揣測天心,多此一舉了一下。
當然,那時的杜毅不可能擺明車馬支持自己,這也是必然的。
然而,要說老杜這話一點水分都沒有,也不好這麼講,畢竟這個油頁岩項目極大,原來老杜不知道他能跑下來,所以坐視別人壓制北崇,這是可能的。
黃漢祥和杜毅的話,到底誰的更貼近現實,真的是很難判斷,陳太忠禁不住暗暗感慨:官場裡撲朔迷離的事兒,果然是太多了。
見他一直不做聲,杜毅有點不高興了,我堂堂的省委書記,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居然沒反應?“你在想什麼?”
算了,到底真相更貼近哪個,其實並不重要,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陳太忠微微一笑,“杜書記是我學習的榜樣,讓我更深刻地理解了爲官無私德。”
“好好發展北崇吧,”杜毅聽到這樣的承諾,也就放下心來,他最擔心的,就是這混小子不講道理,放不下以往的恩怨,“你說要打造全國十強縣區,我拭目以待。”
至此,話就說得明明白白了,杜毅需要業績,陳太忠也需要業績,兩人能放下成見,北崇的發展還真是擋都擋不住。
當然,成見放下來,門戶之爭還是要計較的,杜毅對北崇的支持,怕是也強不到哪裡,能有馬飛鳴在時的那個力度,陳太忠也就知足了。
接下來杜書記用午餐,也沒有邀請陳書記,陳太忠則是在吃過午飯之後,組織人手,開始摸查城區內馬蜂的分佈情況,聲勢頗爲浩大。
北崇醫院治療馬蜂蟄傷的效果,還真是不錯,杜毅睡了個午覺之後,基本上就消腫了,不過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一點來。
杜毅在下午的北崇區黨委的會議上,宣佈了北崇區入選去年的全國法制教育工作先進縣區的好消息,並代表省黨委表示祝賀,同志們掌聲雷動,一個個喜氣洋洋。
接下來,杜書記又視察了北崇的城市改造工程,還去了娃娃魚養殖中心,當天夜裡還視察了農校,看農民們在農校的學習,並且親切提問。
當然,這期間的安保問題,就要格外地注意了,陳書記還特意調了二十個協防員。
在杜書記視察城牆的時候,幾個碩大的馬蜂窩送了過來,傷害杜書記的元兇,已經伏法——陳太忠也嫌夜長夢多,萬一被人看出不妥就慘了,於是他第一時間就吩咐人清理。
杜毅對此,倒是無所謂,擺一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根本不見上午的狂怒。
事實上,杜書記的行程已經發生變化,按計劃,他應該在晚上抵達花城住宿的。
陳正奎對此有點不解,就悄悄地問杜書記身邊的工作人員,結果那邊回答,杜書記被馬蜂蟄了,怎麼也要歇一歇,總不能頂着幌子到處走吧?省委書記的形象還要不要了?
杜毅參觀農校,發現有講述苧麻種植的書,問了身邊的羅雅平幾句,當下就決定,明天還要去苧麻廠看一看。
陳太忠還是遠遠地綴着,一副待理不待理的樣子,有些東西自家清楚就行了,何必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呢?
杜毅似乎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沒有刻意招呼他。
不過官場的明眼人,真的不要太多,杜書記中午跟陳太忠單獨聊了幾分鐘,結果就在北崇住下了,還要繼續視察——若說這是偶然巧合,誰會相信?
陳書記不管他們的想法,等杜書記看完農校,回去休息的時候,他就依舊守在培訓中心房檐下,一根菸,一杯熱茶,手上拿一張報紙,慢吞吞地熬時間。
不過他看報紙的時間並不是很多,總有這樣那樣的人過來,跟他有意無意地聊兩句。
尤其是省科委的穆樺,有一句沒一句的,跟他聊了有半個小時,大意是科委的房地產搞得不錯,建委也不怎麼卡了。
說來說去,還是想爲劉新革說好話嘛,陳太忠心裡暗歎,覺得老穆這種人,也真是太好說話了,你就忘了人家欺負你的時候?
不過怎麼說呢?科委的房地產,北崇是有股份的,建委讓步,對北崇也是個好消息。
聊到九點半,穆樺打個哈欠走人了,陳太忠正說我也該撤了,旁邊溜溜達達地走過個人來,“嘖,又開始下雨了。”
來的不是別人,是發改委那個姓郝的副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