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這麼表示了,臨雲鄉的領導也就無法再強求,想一想之後,他們一咬牙:那我們去電廠談,鄉里要啥沒啥,就是點油頁岩,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隨便你,陳書記很無所謂地表示,下面的幹部勇於試水,他絕對不會反對——人嘛,都是逼出來的。
這些請示也還罷了,接近十點的時候,小嶺鄉的黨委書記和鄉長來了。
皇甫書記吞吞吐吐地表示,區裡最近的工程量很大,我們打算把借到的錢,買幾臺施工機械,將來就算區裡沒活兒了,我們還可以跑到外面施工不是?
那你自己決定吧,陳太忠慣例是不表態,皇甫一塵的想法,他覺得還可以,能比較因勢利導地考慮項目,但是他不會出面幫其說情。
然而下一刻,他就又覺出一點不妥,不過他也不着急說,他要看一看,這麼多鄉鎮領導,誰能想到這個問題。
不過,他的期待馬上就煙消雲散了,因爲皇甫一塵緊接着就點出了要點,“可是我再一想,這麼多鄉鎮,都買施工機械的話,就重複投資了,浪費資金不說,也容易造成無序競爭……咱北崇要一致對外,不能搞內訌。”
你還不算太笨,陳太忠點點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跟幾個鄉鎮領導通了通氣,”皇甫書記咂巴一下嘴巴,“大家一致認爲,各鄉鎮搞項目的時候,不能埋頭搞,還要注意跟兄弟鄉鎮的協調。”
“你這是用心了,”陳太忠又點點頭,這年頭經濟掛帥,別說兄弟鄉鎮了,兄弟城市兄弟省份之間,爲了招商引資爲了gdp,也不惜撕破臉。
這個問題,是東臨水發展的時候沒有遇到的,原因也簡單,東臨水就是一個村子借了陳太忠的錢,而現在的北崇,十八個鄉鎮同時能弄到錢——不受控制自主發展的錢。
北崇就這麼大,可以搞的項目是有限的,就比如說採買施工機械掙錢,一個鄉鎮這麼搞,是因勢利導,五六個鄉鎮都這麼搞,那就亂套了。
最重要的是,做出這個決定的鄉鎮,未必會考慮其他鄉鎮的選擇。
按說這種大局協調,應該是區裡的事,但是陳書記既然要放權,就要放個徹底——下面的幹部,你給我好好想一想,怎麼才能切實地走出一條發展之路。
爲了保證幹部們的積極性不受影響,他也就不能干涉,必須的!
“所以我就想着……想着,”皇甫一塵支吾好半天,才心一橫,“想着鄉鎮之間要多溝通交流,明確各自的區域。”
“皇甫書記的威望,我是相信的,”陳太忠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皇甫一塵在十八個鄉鎮的領導裡,真的是一等一的老資格了,他家族勢力大,又是第二屆的書記了,如果不考慮八年原則動的說法,他幹滿兩屆書記沒問題。
在北崇諸多鄉鎮幹部當中,他的底蘊和人脈,都是一等一的,這一點,就連當紅炸子雞、三輪鎮的一肩挑林繼龍,也要差上半籌。
此人善於觀望風色,輕易不得罪人,但是潛勢力之大,不能小看。
打個比方說,就是祝傑華當了小趙鄉的黨委書記,而且幹了七八年,這種人有多麼難對付,大家都能想得到——當然,皇甫一塵做事,沒有祝傑華那麼好行險,也沒有那麼不擇手段。
不過陳書記一句不置可否的點評,卻是嚇壞了皇甫一塵,他馬上就解釋,“我們這不是私下串聯,而是認爲有必要,所以向您來彙報一聲。”
“原來你也知道,我是區委書記,”陳太忠摸起一根菸來,推開皇甫書記雙手遞來的打火機,默默地點燃,又嘆一口氣。
其實他不是很在乎這一點,下面鄉鎮之間,主動加強交流溝通,他認爲是很好的事,皇甫一塵還能想到各鄉鎮取長補短,劃分各自的領域,這都是不錯的,有實際意義的。
陳書記從來不怕下面人把自己架空,他有這個能力,保證自己不被架空,反過來說——哥們兒真的要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被架空也是活該。
但是莫名其妙地,他就想到什麼政令不出中北海,上面對地方勢力的聯合,可是警惕得很,他就認爲,哥們兒做爲百里侯,也該警惕這種不正常的現象——組織原則還是要強調的。
反正就是一個處級幹部,操了中北海的心吧。
可是皇甫一塵被這句話嚇到了,他做爲一個不倒翁,還是很強勢的這種,對領導的心思揣摩得很清楚,他下午找人協商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是有什麼效果的話,我要馬上報告陳書記,讓他知道,我真的只是想做好項目,沒想着別的事兒。
下屬串通,那是實實在在的官場大忌,皇甫書記自己都不可能忍受,他還指望陳書記忍受?
“陳書記,我真的……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他囁嚅地回答,他沒想到,陳太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早知道的話,當時多打兩個電話就好了——其實他當時打電話來着,陳書記的電話一直佔線。
“你呀,”陳太忠搖搖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事實上在他看來,這件事裡,皇甫一塵並沒有做錯什麼——是他再三強調了,區裡不會干涉鄉鎮的行爲。
要不說天底下的事情,有太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方了,他爲了激起大家的主觀能動性,強調了不管,可是各鄉鎮都有錢,項目之間很容易發生衝突,區裡不協調的話,只能鄉鎮之間互相協調——這都算是比較主動的了。
可是鄉鎮之間一協調,就又是目無領導了,甚至有架空領導的嫌疑。
要不說這做官,真的是太考驗人的情商了,他收回思緒,“林繼龍就想不了你這麼多。”
在年輕的百里侯看來,林書記屬於那種埋頭種田的人,有利的就爭取,沒有利的,就自顧自發展,不怎麼跟外面兄弟單位聯繫,就算聯繫,目的性也很強——那貨就不怕跟別人的項目衝突,丫能想到的,就有信心做好。
但是這種人是極少數的,有太多人,是皇甫書記這種性格,你要說他沒能力做事?那有點冤枉,可做事之前,考慮得太多,太在乎屁股下面這個位子了。
皇甫一塵這次都算不錯的了,敢張羅鄉鎮之間協商,主觀能動性也算是冒出來一點,而且必須承認的是——鄉鎮之間,有這種號召力的人不多。
說句不客氣的,林繼龍都沒這種號召力。
“林書記思維比我活躍,”皇甫一塵苦笑一下,“既然您批評了,我知道錯了。”
“你張羅吧,區裡說了,這次讓你們放手的,”陳太忠擺一下手,“你比林繼龍那隻懂得單幹的傢伙強,我讓你們串聯……下不爲例。”
“那我們有一整套計劃,”皇甫一塵見他鬆口,興致登時就來了,“書記您幫着分析一下……”
合着皇甫書記聯絡了四五家鄉鎮,大家都認爲,區裡這次的政策是好的,機會也要抓住,但是一個鄉鎮還是太薄弱了一點,能動用的資金也有限。
沒錯,我就是想把錢集合起來辦大事,陳太忠聽到這裡,微微地頷首,你幾個鄉鎮想搞聯合的話,我也不反對,反正出了事,幾個領導一塊擼,你說自己無辜都沒用——誰讓你眼瞎,找上豬隊友了?
說白了,資金聚攏起來,才能辦大事,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然而,皇甫一塵想的不是這個,他想的是,大家劃片區,誰誰幹施工機械項目,誰誰幹街道門面房經營,誰誰買卡車跑運輸——靠着物流中心,買車跑運輸都能發家致富。
至於說門面房經營,那是針對北崇目前的城區改造來說的,大家手裡有錢,買塊地蓋房子,幹什麼都能掙錢——但是這個項目,也存在個競爭,鄉鎮政府買地有優惠,可同一塊地,買主都是鄉鎮政府的話,價錢就上去了。
這也是避免惡性競爭的手段之一,大家各自投資劃分好的區域——當然,這個協商過程,絕對不會很輕鬆。
你們這個投資手段,真的有點太單一了,陳太忠對這種片區劃分,是非常地無語,都是想着借區裡的發展形勢掙錢,就不想衝出北崇,往外面走一走。
不過這些手段雖然保守,但卻是很負責,陳書記想到自己要求,明年就要分紅,下面鄉鎮做這樣的選擇,似乎也無可挑剔。
還是缺少了一點進取心……可是,似乎也只能這樣了,他有一點點的無奈,總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祝傑華一樣,敢衝敢拼。
然而,他正想着呢,皇甫一塵就來了一句,“不過小趙的鄭書記,聽說也有意靠着物流中心,搞車隊運輸,還聯繫了幾個鄉鎮,試圖壟斷市場。”
“小趙鄉鄭大龍?”陳太忠腦子裡的資料刷地過一遍,北崇電廠就在小趙鄉,出入的油頁岩和煤炭的運輸車輛就不少,而且物流中心的副主任潘劍平,也是小趙人。
“我總算知道,山頭是怎麼形成的了,”他輕喟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