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毓寧的紀檢監察工作,在查到張秀琴的時候,終於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張助理堅決不承認自己私吞了錢款,而查賬證實,各個款項的去向也明確,所謂的徵地款不見了,是鎮子上虛增成本的手段——鎮裡打算對區裡哭窮。
這個事兒有點犯忌諱,不過徵地和飼料廠都是鎮子上的事,相當於是左手倒到右手,而且人家的資金也是自籌的,這麼搞不是想多要錢,只是想少往區裡交錢。
相對於那些巧立名目要撥款的,三輪鎮這麼搞,只是屬於小集體主義比較濃,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基本上跟國營企業想辦法合理避稅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事情不大,捅出來就是事,靳毓寧就要把人帶走繼續調查,林繼龍代表鎮黨委表示,事情已經說明白了,我不同意你雙規我的助理。
於是此事開始扯皮,最後官司打到了陳書記那裡,陳太忠表示:小金庫裡的三十萬,區裡沒收了,繼續查也沒意思——如果紀檢委掌握了張秀琴的其他證據,可以查,沒有的話,就不要捕風捉影了。
靳毓寧的氣焰,因此就下去不少,因爲大家看出來了,只要自家沒有大問題,一個鎮黨委書記,就能頂住區紀檢委。
甚至張秀琴還放出風聲去,老孃沒招你惹你,你就打算雙規我,鎮子上也少了三十萬,這個事兒不算完——北崇彪悍的民風,那不是吹出來的。
靳書記氣得直咬牙,但是他還真沒辦法,一個外地來的紀檢委書記,在本地沒有強援的情況下,工作確實不好展開。
他甚至把狀告到了古伯凱那裡,可是古書記那裡敢沾染北崇的事?於是就正告他,你最好是跟陳太忠合計一下。
陳書記接到靳書記的投訴之後,把張秀琴叫到自家的小院,當着靳毓寧的面,狠狠地罵了她一頓,當然,他也指出,紀檢委在工作中沒有注意方式方法,這也是不對的。
陳太忠站出來和稀泥,威力是巨大的,當天晚上,張秀琴和靳毓寧拼酒拼得兩敗俱傷——張助理說了,你想讓我原諒你,就是你一杯我一杯。
這頓酒過後,第二天陳太忠通知靳毓寧:查處了一個小金庫,我給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六萬塊錢,紀檢委該怎麼用,自己琢磨吧。
這一下,靳書記僅有的那些怒火,也不知去向了,通過這件事,他徹底地看清了北崇的格局——靳某人可以折騰,但要在陳書記的容許範圍內,否則的話,別說官方力量,就是民間的力量,很可能都會讓他下不來臺。
事實上,這也是陳太忠的真正目的,紀檢委可以查人,但是過分的事情不要做,北崇在大發展期間,幹部頭上需要有把刀,可那刀亂砍人,也是不合適的。
至於說小金庫,他是非常不待見的,給紀檢委點提成,也是讓靳毓寧在這一方面多下功夫。
接下來的日子裡,紀檢委不查幹部,開始查小金庫了,紀檢監察幹部也是人,誰會嫌錢多?不過靳書記也是吃一塹長一智,說咱們要查小金庫,也不能隨便亂查,要瞅準了,一查一個準。
陳太忠對這種變化,表示樂見其成,小金庫這個東西,看起來不大要緊,但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習慣了這種便利,不能很好剋制自己慾望的話,小金庫的錢會越來越多,最終導致人滑向深淵。
以前的北崇沒錢,小金庫再大也沒多少,現在的北崇,可是不一樣了,小金庫的事情,還是要關注的——靳毓寧來關注,那是正好。
四月三日,北崇自備電廠的一號機經過七十二小時測試,正式投入運營,這是北崇前所未有的盛況,省裡市裡不少領導來觀禮,連海角地電都派人過來。
北崇電廠甚至爲此搭建了戲臺,決定連唱十五天戲,這是北崇人自己的慶祝方式,對北崇老百姓來說,即將到來的夏天裡,大家再也不用擔心缺電了。
不用缺電是一喜,電壓能上去,這是第二喜,缺電高峰期間,就算有電的地方,電壓都上不去,別說二百二,兩百都上不了。
這種時候別說空調,看電視都能看得電視自動關機,更有甚者,家裡的熒光燈都啓動不了,只能點白熾燈,沒在鄉鎮待過的,真不知道老百姓有多苦。
老百姓的歡呼暫且不去說,事實上,海角地電的老總權爲民前來,還肩負着一個使命——北崇發出的電,能否勻給海角一點?
康曉安毫不猶豫地表示,不行!我們恆北地電的電還不夠用呢。
權總就有點不滿意了,說你們的輸電線路還沒有架好,北崇的電發出來,你們也用不了,何必攔着我們用呢?
我陽州現在就缺電缺得厲害,這時候李強跳出來了,過一陣夏天到了,全給我陽州,我都怕不夠用,哪裡有電給你?
事實上,爭論的雙方都清楚,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將來北崇的電,都必須要保質保量供應海角——否則這輸變電的投資,就算打水漂了,惹人太狠。
總算還好,權爲民也沒有必得之心,他並不指望恆北這邊全是傻瓜,他只是想着,問一問也不會掉一塊肉,不問的話,對方也不會領情。
不過康曉安雖然咬得緊,地電的電網建設還是要差一些,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這麼多電,想賣給國電,國電就說那行,上網價兩毛。
這個價錢純粹是打臉價,國電的銷售價不用說了,只說其他火電廠的上網電價,也是鐵鐵地過了三毛錢,而北崇發電廠用的是新能源,還考慮了環保等綜合效益,發電成本還要高於一般的火電。
在如此缺電的情況下,電業局給出這麼個收購價錢,那就是擺明了一山不容二虎,願意賣就賣,不願意賣拉倒,反正沒我們的允許,你是沒資格使用公網的。
康曉安氣得咬牙切齒,陳太忠卻是無所謂,他在建電廠的時候,就考慮到這個後果了——他甚至懷疑,康總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沒準是裝出來的。
反正目前的北崇電廠,是地電控股,電廠盈利不盈利,最着急的是地電,對北崇來說,強調的是有電可用。
所以他甩一甩手,很乾脆去首都了,他目前最操心的,就是油頁岩項目,想要跑下來這個項目,以他的人面兒,起碼也得跑上二十趟。
陰京華甚至建議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最好能在首都待上一百五十天。
事實上,這話一點不假,部委裡的人雖說相對靠譜一點,但也有人就是要無事生非,他不需要反對你的工作,悶嘴葫蘆不表態,就足夠讓人鬱悶的。
陳太忠就親身經歷了這種事。
此次來京,他帶上了王媛媛,最想跟他來的是暢玉玲,不過陳書記說了,這是涉及到能源安全的大事,不僅僅是工業口的事,關鍵還是跟計劃有關。
陳書記帶着王主任去了兩次科技部,熟悉了一下環境之後,第三次,他讓王媛媛自己去,主要是瞭解最新情況。
不成想,王媛媛就在那裡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從下午一上班,人家一直把王媛媛晾到下班,至於陶司長和安部長的情況,對方一個字都沒提,只說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又是這樣,眼瞅着又快下班了,王主任急了,給陳書記打個電話,頭兒,他們這邊,根本沒人理我。
那你報我的名字嘛,陳太忠覺得小王的心態有點問題:你是替北崇、替我瞭解情況去了,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我說了啊,”王媛媛有點委屈,在電話那邊解釋,“人家說,你又不是陳太忠。”
陳太忠一聽就火了,徑自驅車趕往科技部,終於在下班前趕到,成功地堵住了那個叫藍天雲的綜合處處長,“姓藍的,你給我站住。”
“陳書記你好,”藍處長先是眉頭一揚,穩穩地站在那裡,也不往近前走,“有事?”
“你說呢?”陳太忠眼睛一眯,前兩天,這姓藍的對自己還算客氣,今天卻是直接換了口氣,真是翻臉快過翻書。
陳某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毫無徵兆的翻臉,要知道,他雖然是下面來跑部的小官員,但是這條線他已經走得相當熟了。
綜合處以前的處長是張煜峰,再往上的陶主任和安國超,那就更不是外人了,就是這個藍天雲,前兩次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現在卻不知道爲什麼連着晾小王兩天。
“陳書記,你來了解情況,最好還是自己來,部裡領導都忙得很,”藍處長滿不在乎地回答,而且聲音極大,“讓下面一些工作人員來,不太容易說得清問題,也是對領導的不尊重,你說是不是?”
這個話是沒錯的,但是這麼大聲說就不對了,更別說陳太忠心裡清楚,這兩天的溝通,只是瞭解事態的進展,哪裡有什麼尊重不尊重的說法?
正經是,他打個電話就能做到,能派人過來,已經算是尊重了。
若不是正是下班時間,部裡的人三三兩兩地往外走,他就恨不得一腳踹過去了,大家聽到藍處長這麼說,紛紛地將頭扭過來。
“認爲我不夠尊重,是你的意思,還是陶主任的意思?”陳太忠也大着嗓門嚷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