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帕裡猶豫一下,才硬着頭皮發問,“那太忠的貨,不是都要砸在手裡了?”
“囤積居奇,他活該,”蒙藝先繃着臉說一句,然後就笑了,“咱可以生產之餘,買了他那點存貨……都幫他撮合了娃娃魚項目,還跟我要項目。”
那帕裡先是陪着笑一聲,然後卻嘆口氣,“可是咱現在做準備……是不是有點針對性?”
“嘖,”蒙藝聽得咂巴一下嘴巴,心裡這個膩歪就別提了。
打心眼裡講,他是非常相信陳太忠的判斷的,小陳雖然有時候做事不靠譜,但是小傢伙鄭重其事去做的事情,都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北崇的落後,蒙書記也知道,小陳肯花這麼大一筆錢,去應對一場危機,手裡絕對有證據——事實上,想要落實疫情,真的不難,去疫區仔細調查一番,就有結果了。
疫病是新型的,傳染性極強,這就夠了——當然,這樣的消息,一般人也不容易得到,當地肯定會下封口令的,但是真有點辦法的人,也不愁打聽到。
想到一個偏遠山區的小區長,都在默默地、積極地應對可能發生的全國性災難,蒙藝認爲自己身爲碧空省委書記,也可以做點準備,無非是隨便伸下手。
但是那帕裡的提示告訴他:你做準備當然可以,但是,沒準就打了誰的臉——真要出現那種現象,牽扯到局委是很正常的。
想不到我走到這一步了,反倒是不如一個小區長能敢作敢當。
一時間,蒙書記覺得有點可笑,又有一點淡淡的無奈,想一想之後,他給自己找個理由——終究是沒發生的事情。我不好出手,一旦發生了,那就不是這樣了。
這次人大會上,要安排人問一問那邊,關於非典的事情,蒙藝找到了另一條途徑:他這樣級別的領導,身體力行地衝在前面處理事情,也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那就給鳳凰科委介紹過去吧,”蒙藝拿定了主意,“告訴許紹輝的兒子。碧空如有需求,優先供應……不能總找小陳,不慣他毛病。”
那帕裡聽得又笑。“他還跟我說呢,這是賭上了全國最年輕區長的政治前途。”
蒙藝聞言哼一聲,“切,政治前途……他會把那東西看到眼裡嗎?”
小陳的推測,終究不是百分百的。這傢伙這麼賭,也會在意政治前途?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在正月二十三,也就是2003年2月23日,北崇訂購的第一批五百臺紅外溫度計到貨,這批溫度計是以一臺四千五的價格成交的。也就是說價值二百二十五萬元。
當天晚上,區林業局的職工連夜加班,將五百臺溫度計統統測試一遍。尤其在人體溫度附近,他們甚至在測試的水中,插入了水銀體溫計,校驗兩者的數值。
區衛生局的一個副局長和兩個技術人員旁觀了測試。
五百臺中,合格四百九十七臺。有一臺運輸途中損壞,還有兩臺精確度有不夠的嫌疑。廠家代表趕忙表示,我馬上再運五臺備用的來。
這明顯就是廠家經驗不夠豐富導致的,王媛媛沉着臉表示:你當初爲什麼不多運幾臺過來?不用五臺了,再運十臺過來吧。
是啊,鄧伯鬆在一邊幫腔,多退少補嘛,你這按着數量發貨,不準備點餘額——嘖,做過買賣沒有?
我們是股份制企業啊,廠家代表苦着臉回答,監管得可是緊,一臺就四千八,廠裡防着我們私賣呢,不給備用的——除非你們出具帶公章的文件,而且我還得把不合格產品帶回去。
那是你們的事兒……其實你儘管多帶,不合格和多餘的,你都能帶回去,鄧伯鬆繃着臉訓對方,你這個態度,讓我們怎麼給到貨款?
衛生局的幾個人交換一下眼神——這句話本來是咱們說的,唉,一句話就值不少錢啊。
客大欺店,廠家那邊馬上表示,明天人坐着飛機就帶着貨物來,十臺?好說!
第二天,區裡也沒專門等人,而是招來了二十個協防員,和林業局、農業局以及衛生局的人員,由廠家講解紅外溫度計的使用方式。
使用方式很好學,但是還有臨時故障的處理,這些說起來,差不多就得半天,而且王媛媛深受陳太忠的影響,相信“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大家都要上臺做一遍。
當天下午,四百四十七臺溫度計充電,次日一大早,北崇的各個要害部門和路口,就佈滿了手持紅外溫度計的檢查人員。
這給大家帶來了很多不便,消息很快就反應到了市委市政府,陳正奎是後知後覺,他通過組織瞭解一下,知道南邊這個病確實很厲害,就果斷地繼續不吭聲——大家都知道,我一直是不管北崇的。
但是李強就有點坐不住了,他沒辦法再裝聾作啞了,於是給陳太忠打個電話,“太忠,你這溫度計不是測娃娃魚的嗎,怎麼測上人了?”
“南邊非典鬧得厲害,反正買了這麼多溫度計,閒着也是閒着,”陳太忠笑眯眯地回答,“非典的初期症狀是低燒,用這個測試正好。”
“那你記得跟人解釋清楚,省得我爲難,”李強聽這貨說得一套一套的,也就懶得搭理了——你有合適的說辭,我又何必多事?
陳太忠這個說辭,不但應付了市裡,也應付了廠家,這一天,又有五百臺溫度計到貨,送貨的客車司機都被查了體溫。
這個廠家就不幹了,說你買這麼多溫度計到底是查人還是查娃娃魚,結果負責測體溫的協防員待理不理的,人也查,娃娃魚也查,這是我們買貨呢——你懂不懂啥叫買方市場?
這個事件不是孤立的,又有兩起送貨車被查之後,消息漸漸地傳開了,紅外溫度計的廠家開始考慮,這北崇人買溫度計,到底是要幹什麼用。
不過這個消息封鎖得很死,連協防員們都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們知道,體溫超過三十八度三的人,就要帶上口罩,將人扣下,非典二字是沒人提起的。
在這一點上,連戚志聞和陳鐵人都保持了很好的沉默,陳書記正忙着在朝田掃貨,而戚書記想的卻是,我先坐視一陣,陳太忠的預測準了,我不會損失什麼。
若是預測不準,區政府砸在手裡的貨就成了天大的笑話,我如果提前泄露了消息,政府壓的貨不多,錯誤可以挽回的話,黨委就不方便大做文章。
但是廠家還是有人猜到,北崇這邊的預防,是針對着南方的非典去的,這個猜測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因爲在陽州甚至在朝田,都沒受到這樣的待遇,反倒是在小小的北崇出現了。
陳太忠並不在意廠家的猜測,既然已經開動,那就是能搶多少貨搶多少貨,同時預防就要抓起來了——不能爲了搶貨,忽視了疫病蔓延的可能。
至於說有廠家可能中止供貨,他也不在意,我定的貨那麼多,你捨得丟掉這麼大的單子,那就別供貨——等哥們兒閒暇了,還要去外省追你的違約金。
他分析的一點沒錯,廠家猜到了一些,但疫情沒有爆發,眼前又是這麼大的單子,誰捨得丟?他們能做的,就是拼命打聽內幕——如果有鐵證的話,就要馬上考慮擴大生產線了。
但是這個鐵證別說一般人了,就是陳太忠本人也拿不出來。
一家小公司的副總專程趕到北崇,被自家的紅外溫度計測了體溫之後,他四下打聽,發現個問題,體溫超過三十八度三的人,被北崇人帶走了。
帶到哪裡去了呢?副總細細打聽,才知道人是被帶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小山包處,臨時搭着幾十頂帳篷,其間有帶着大口罩的醫護人員出入,旁邊三四百米遠處,正在砌屋子。
這裡已經關了二十來人,北崇人的解釋,就是這些人可能感染流感了,區裡把人帶到這裡隔離,免費治療,還管食宿——治好了就可以離開。
陳太忠對非典的記憶,並不是很多,而南邊那裡,能得到的數據也不多,病毒樣品之類的更是沒有,他又想低調,就只能先把體溫高的人聚攏在一起,按感冒治療。
治得好的人就可以走了,治不好的人,如果情況沒有惡化,一週之內體溫能降下去,也可以放人。
這個副總還待走近看,被戴着口罩的迷彩服攔住了,“你不要走了,這兒是治傳染病的。”
“什麼傳染病,這麼大張旗鼓的?”他就想套一套口風。
“不知道,大小便還要消毒,”這個協防員態度還不錯,一指一百米多米處一個小坎,那裡一個白衣工作人員,正戴着防毒面具,拿着一根棍子,在一個大白塑料桶裡費力地攪拌着。
這就是陳太忠對非典的所有回憶了,糞便都要徹底消毒,據說在非典最高峰時,這種攪糞的活兒,一百五十塊錢一天,都僱不滿臨時工,一個是危險,一個是味兒特別難聞。
還真是當非典預防了?副總心裡覺得有點可笑,至於嗎?
對陳太忠來說,至於!花上幾百萬搞預防,總比區裡出現一起案例要強——這玩意兒的傳染性太厲害了,不能有僥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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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老人入土,更新沒能準時,這兩天基本沒時間睡覺,明天可能也不會太準時,請大家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