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2 3663不容易
3662章不容易(上)
嗯?陳太忠聽到弓南華的話,心裡就是微微一怔:小子,你這自尋死路的勇氣,很值得人敬佩啊。
心裡這麼想的,不過他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對方之後,就擡腳下樓了,只是在下樓的時候,他腦子裡又禁不住暗暗琢磨一下:這廝的臉上,怎麼會這麼平靜呢?難道你真的認爲,我整治不了你?
他走出財政局沒兩步,葛寶玲從斜刺裡走了出來,她低聲發問,“區長,怎麼樣?”
“這傢伙死硬得很,”陳區長漫不經心地回答,然後他馬上就意識到了一個可能,於是又問一句,“寶玲區長,這錢真的到了吧?”
“應該是到了,”葛寶玲先是點點頭,然後她猛地反應過來,區長如此問,必定有其深意,說不得又猶豫一下,才試探着發問,“要不,我找銀行的朋友瞭解一下?”
財政局的賬戶,可不是一般人能關注的,就算通過銀行內部的人打問,也是犯了天大的忌諱,這種人情是能不用就別用。
“沒必要,”陳太忠淡淡地搖搖頭,他之所以有這麼一問,就是想着弓南華在樓梯口說的那句話,莫非這錢……還真的沒到?那廝是等着我找上門,然後要我的好看?
不過下一刻,他就將這個念頭丟到了腦後,我管你到沒到呢?災民們去你家吃飯的時候,我不出現就行了,哪怕是錢真的沒到,那也是羣衆一時不察,被人矇蔽了而已。
“走吧,咱們回。”陳區長隨口吩咐自己的助手一句。
就這樣走?葛寶玲還真有點疑惑了。於是她試探着問一句,“他們今天不會給錢了?”
“可能給,也可能不給。這個我還真說不準,”陳區長一邊走,一邊大大咧咧地回答。只是緊接着他就覺得有點不妥,於是扭頭看一眼,發現葛寶玲居然猛地停下腳步,說不得眉頭微微一皺,“怎麼啦?”
“要是可能給錢的話,我得等着啊,”葛區長苦笑一聲回答,她是習慣了財政局的高高在上了,平常想要點錢。得兩趟三趟地跑,“總不能指望財政局打電話,通知咱來領錢吧?”
“沒必要。”陳太忠大喇喇地一擺手。一邊說,一邊就自顧自地走遠了。“回去等信兒就行了,他們不主動通知,你就當不知道有這回事,錢到了不通知咱,那也是他們的錯。”
看到年輕的區長鑽進車裡揚長而去,葛區長只覺得腦子有點輕微的眩暈,對陳區長的強勢,她已經有相當的瞭解了,卻也沒想到,區長能強勢到這個地步——財政局不通知區裡錢到,也是財政局的錯?
良久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若是按照陳區長以往的邏輯,好像似乎……還真是這樣,財政局再牛,也不過是個賬房的角色,什麼錢該給什麼錢不該給,根本不是財政局能決定的。
大家哄着捧着,無非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而已,所以說這財政局的毛病,真的是慣出來的,想一想陳太忠對救災的大米里有砂子都是那麼大的反應,葛寶玲就覺得,這個指示也很正常了——也許本質上,陳區長是個理想主義者。
接下來的時間裡,陳區長還是陪着荀德健和湯麗萍逛街,不過同時,他也打了電話給三輪鎮黨委書記林繼龍,如此這般地安排一下。
當天下午五點,葛寶玲打來了電話,她大約是已經聽說了區長的最後通牒——這並不奇怪,有些傳言會傳播得極快,她提醒自家的區長,“五點了,銀行要關門了,財政局的人沒有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了,”陳太忠壓了電話,反手撥通林繼龍的號碼,“老林,今天錢沒下來,我就不過去了。”
“我艹,”林繼龍掛了電話之後,惡狠狠地大聲咒罵一句,然後一臉悲壯地看向在場的小賈村村民,“陳區長來不了,今天這個會……不開啦!”
“咋就不開了呢?”有人就不滿意了,今天上午區裡通知,要開小賈村受災情況調查會,涉及到每家每戶的補助問題,大家都很重視,眼下聽得會開不成了,那真是太不滿意了。
“唉,”林書記長嘆一聲,也不做任何解釋。
所幸林書記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邊還有黨政辦的人,尤其是一個姓魏的小夥子,據說以前不受褚書記待見,眼下褚書記辭職了,小魏就變得活躍了起來。
不多時,小賈村的村民就從小魏口中瞭解到,說省裡馬書記撥下來的救災款,被財政局的人給扣下了,陳區長爲此氣得差點在財政局打人,一時間大家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人羣裡不知道誰喊一嗓子,“去砸了那狗孃養的財政局。”
“是啊,大家一起去,”衆人紛紛附和,還有人煽風點火,“這是咱小賈村的事兒,不去的,那就是褲襠裡沒把兒!”
“大家那啥,不要那麼衝動,”小魏又趕緊控制一下場面,“財政局的不一定就是壞人,咱能把省裡給小賈村的錢要回來就行了,別給區裡添亂。”
在有心人的引導下,小賈村的村民決定去市裡討說法,不過由於運輸工具不夠,直到晚上八點,也只有三百來人進了市區。
財政局的宿舍,在陽州市也算數得着的,按理說,財政局的局長就有資格住進政府大院了,不過住市政府的處長樓,何若住財政局的局長樓?
事實上,市財政局的局長——包括一些實權科室的科長,住的都是一水兒的兩層半小別墅,這個地方倒不是很靠市中心,但周邊全是類似的建築,正是所謂的高尚住宅區。
在有心人的指點下,八點鐘的時候,兩百多號人就堵了弓局長的小別墅。周圍的鄰居探一探頭。發現是冤有頭債有主這種恩怨,登時就縮頭回去了。
弓局長的家人在開了一次門之後,也被嚇壞了。狠狠地關住院門,就打110報警,固城分局的警察一聽說財政局長家被圍。也不敢怠慢,立馬就派了五輛警車前來支援。
到了現場,警察們一瞭解,合着是財政局把北崇區小賈村的救災款扣下了,村民們不忿,所以前來討個說法,警察們的一腔熱血登時就泄了大半腔去——尼瑪,這個事兒有點缺德。
北崇區的區長難對付,這基本上已經是陽州市警察的共識了。尤其災民們是爲了自家的衣食而來,似此情況,好像不便採用某些極端手段。
於是。警察們也就只有圍觀了。再然後,五輛車離開了四輛。只剩下一輛車三個警察,懶洋洋地看着現場——這是固城區區委書記邊貴波發話了,尼瑪,,北崇的災民找財政局要省裡的救災款,你們添的什麼亂?
邊貴波在第一次見陳正奎的時候,就被陳市長學習了十來分鐘,遇到這種情況,他不生事就算好的了,指望他大力幫忙,那是想都不要想。
不過這弓南華也算個奇葩,他居然不在家,大約是夜裡十點,弓局長的愛人季虹打開院門上的小鐵窗,“各位父老鄉親,弓局長確實不在家,你們要是不信,可以選兩個代表,進家來看一下,都這麼晚了,我們要休息……大家也要休息的不是?”
要是擱給一般的幹部,大家會懷疑這裡面是否有什麼陷阱,但是一干村民哪裡知道這些,說不得就選出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進家搜索。
兩個村婦搜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連別墅帶院子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弓南華這個年紀的男人,別墅裡三女兩男,分別是季虹、弓南華的母親和兒子,還有就是保姆和弓南華的侄兒。
不過,小賈村的村民們鬥爭經驗很豐富,正主不在家也不要緊,他們就自發地圍坐在弓局長家的門口,反正現在這個天氣冷暖適宜,夜裡就算下點雨,也涼不到哪裡去。
看到弓局長家門口這麼一堆人,住在附近的其他人下意識地就避開了,就算再不含糊的人,見到有兩三百號人圍在財政局長家門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大概到了凌晨一兩點鐘的時候,小賈村的衆人也有點扛不住了,不過大家這次來,準備得也還算充分,兩輛中巴里,就能睡四十來號人,更別說衆人還帶了二十來頂便攜式帳篷。
要說起這救災物資,還真的是很奇特,五花八門什麼樣的東西都有,就有人捐贈了旅遊帳篷來,當然,大部分的旅遊帳篷是被漂沒了,但是有一種能容納七八個人旅遊帳篷,是供學生們出遊的,一般人對此不感興趣。
其實說白了,這帳篷是塑料布的,還是透明的,不說什麼隱私也不說結實,就強調個浪漫,但是帳篷做得這麼大,還有個啥浪漫可言?這是一種典型的不符合市場規律的產品。
總之,北崇人在財政局長家門口耗了一夜,雖然天亮的時候,門口只剩下二三十個人了,但是半夜裡,窗外飛進去的磚頭,砸破了弓局長家一半的窗戶——屋外的人固然沒有睡好,屋裡的人更是度日如年。
3663章不容易(下)
事實上,這並不僅僅是度日如年的問題,眼看着天色漸亮,弓局長的家人都不敢出來上班或者上學——出門容易,但是出了門會遇到什麼事情,那真的是說不清楚。
而住在附近的住戶,也沒誰就想着要討好弓南華,大家忌憚陳太忠倒是在其次,關鍵是……你怎麼能扣小賈村的救災款呢?
陽州官場裡,還是有幾個硬漢的,就像林桓一般,就事論事的話,真的是誰都不怕,也敢爲不公正現象出頭,但是天底下——總還有個理字的,他們不好出面,別人就更沒興趣了。
就在關鍵的時候,弓南華還是體現出了一個男人的擔當,七點十分左右,他坐着車從外面趕到,臉色自然是不甚好看,“老少爺們兒。大家有話慢慢說。我能辦到的,絕對不二話。”
“去尼瑪的,”當場就有人上去推推搡搡。更有人嚼穀救災款,不過大家來之前,都得了機宜。也不會一擁而上地揍人——說來說去,這關係到了小賈村人能得到什麼,大家自然不會熱血上頭地胡來。
“有啥話,咱們去財政局說行不?”弓局長任由大家推搡着,也不做任何的抵抗,很有點男人的擔當,“現在我孩子要上學了,我做錯了什麼,你們儘管說……禍不及妻兒。你們也是有父母兒女的。”
“尼瑪,我女兒連上學穿的鞋子都沒有,”登時就有人不幹了。“省裡撥下來錢。全被你這狗官貪污了”,“就是。惹得急了,信不信我們把你孩子綁架了?”
“老少爺們兒,大家好好說,我真沒打算扣你們的錢,”弓南華苦笑着拱一拱手,“我昨天都答應陳區長了,儘快撥款。”
“我們怎麼沒聽陳區長這麼說?”一個老漢排開衆人走了出來,老漢也姓石,是石俊傑的堂侄,在村裡德高望重——德高望重未必一定是輩分高,事實上,大多時候是相反的。
在一般話本里,出來個老頭,是村子裡輩分極高,所以大家都聽他的,其實這根本不可能,同一個宗族出來的,總是那有本事的人先結婚,子女出生得也就早,幾代之後,家世越好的,輩分就越低——石俊傑做村長,不過是此刻他強勢而已。
“這是我溝通得不徹底,”弓局長苦笑着回答,“一會兒我就給他打電話,大家先散了吧,要不我面子上不好看……這樣,今天我要再沒做到,你們再來堵我門,行不行?”
“今天你要是再拖延,我們就去堵市政府的門,”老漢冷冷一笑,那是看透世情的笑容,“反正我們家都沒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住到市政府。”
“但是咱堵市政府門之前,要把他拉下水,”旁邊有人補充,“倒不信了,貪污救災款,還真的沒人管?”
勞資貪污了嗎?弓南華聽到這話,真的是欲哭無淚,不過他的鬱悶無人能懂,也不便跟這些村夫解釋,於是只是微微地一笑,“不管怎麼說,我總要給大家一個交待的。”
“行,我們等你的交待,”石老漢點點頭,果斷地表示,“大不了就是接着堵門。”
唉,你們根本啥都不懂啊,弓南華心裡輕嘆一聲,他果斷地摸出一千塊錢,隨手遞給一箇中年男人,“這個錢,你們先拿去吃早飯,我家地方太小。”
小賈村人見狀一愣,大家真沒想到,弓南華還確實自己掏腰包請大家吃飯了,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倒是石老漢看得開,“那走吧,咱們先去吃飯,也別老圍着人家,有這一千塊,連丸子湯都能喝了。”
衆人聞言鬨然散去,弓局長無奈地搖搖頭,開門送兒子上學,又請警察來拍攝被砸得破碎的窗戶——事實上,他家裡人一晚上都沒睡好。
忙完這些,他就給陳正奎打個電話,將情況彙報一下,到最後請示一句,“……老母親的心臟病都差點發作了,您看,是不是把那些帶頭鬧事的抓捕一部分?”
“抓他們……用什麼理由?你儘快平息事態,”陳市長的回答四平八穩,“不要到最後搞得市裡被動。”
“那我知道了,”弓南華掛了電話之後,輕輕地出一口氣……尼瑪,這關總算過去了。
他之所以難爲北崇,也是因爲偶然間,陳市長說過一句,北崇這救災款本來就不少了,省裡還要咱出兩百萬,真是莫名其妙。
弓南華跟陳正奎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已經隱約掌握了此人的說話方式,就像機關裡大多數幹部一樣,陳市長喜歡在輕描淡寫的談話中,做出某些暗示。
就像這句話,弓局長要是心思粗一點,那就直接忽略了,但是很顯然,弓南華比一般人要細心得多,於是他就猜到,陳市長大概是想讓自己刁難一下北崇區——類似的事情,市長肯定不會做出明確的指示。
這個猜測可能是錯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前一段時間北崇在出國考察一事上,狠狠地抽了弓局長的臉——弓某人若是沒有點反應,難免陳市長會起疑心。
其實說起來那件事。弓南華也是有點委屈。他夫人和司機掛北崇的團出去,還真不是他的本意,陽州就算再窮。財政局也差不到哪裡,只要他張張嘴,有的是行局和縣區幫他買單。無非是通過正常渠道,公費考察的機會不太多而已。
弓局長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出於陳市長的暗示,當時市長大人剛被區長打了,真的是到處找機會添堵,說北崇這幫傢伙沒大沒小的,出國考察也不知道邀請市領導,你財政局不會也不敢搭車吧?
搭車的後果,那就不用說了。弓南華已經打定主意,有機會一定要拿捏北崇一下,不成想沒過幾天。王建武把自己遇到的事兒跟領導彙報了。
前幾天。陳太忠直接扛上了市紀檢委,然後和李強聯手。硬生生地把省政府秘書長周養志和陳正奎頂得下不來臺,那電鍍廠不得遷廠址,弓局長猛然間發現,招惹陳太忠,其實是個很不明智的舉動。
不管怎麼說,人家是中組部交換過來的幹部,最多也就是被人架空——眼下看來還不太可能,而他弓某人跟對方硬掐,卻是很可能導致身敗名裂。
他有了避戰的心思,但是陳正奎不肯放過陳太忠,此次又是若有若無地暗示一下,弓局長心裡這個酸澀,也是沒辦法形容的——他若是沒有反應的話,陳市長肯定會心裡不喜,而且他才吃北崇人打了臉,要沒有點動靜,又容易讓人生出別的想法來。
那他只能先硬着頭皮拖着,不成想錢到賬沒兩天,陳太忠找上門了,還惡狠狠地威脅,弓局長當時真有掀桌子的衝動,但是轉念一想——這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所以他就把陳太忠送到樓梯口,嘴裡還來了這麼一句,很期待你的人來我家吃飯,他這麼說並不是挑釁,根本就是苦肉計。
當然,嚴格來說,這也未必是苦肉計,只要陳正奎願意大力支持的話,弓局長也願意小小地配合一下,比如說他要警察拍下了家裡窗戶被砸的狀況。
但是正像他想的那樣,陳市長根本不接招,對涉嫌暗示的某些話一律不認賬,弓南華寒心之餘,也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這不是我不爲難北崇,實在是扛不住。
要不說這做官難呢?他不爲難北崇不行,爲難得太狠也不行,倒不如自己找點倒黴,只要讓陳市長看到這番苦相,以後他對北崇網開一面,陳市長也不能再說什麼。
沒錯,弓局長就是這麼打算的,他實在不想再碰陳太忠了,今後該給北崇撥的錢,不會拖得太久,有爭議的那些,讓市領導做主好了。
其實弓南華這麼做,也真的是沒有別的選擇了,如此處理事情,會帶來負面的影響,見到陳太忠撒潑能起效果,別人有樣學樣,也帶着羣衆來家鬧事怎麼辦?財政局的威嚴何在?
不過大概……一般人還是沒有這樣的膽子,弓南華心裡很明白這點,像陳太忠這樣,每件事都能整出花來,又背景深厚的,只此一個!
誰敢有樣學樣地鬧事,千萬別被我抓住漏洞,整不死你們!弓局長想到這裡,重重地嘆口氣,拿起手邊的電話撥個號,“北崇那三百萬救災款,撥了吧,通知他們來領錢。”
接電話的是行財科的科長,他愣得一愣之後,纔給葛寶玲打個電話。
葛區長接到這個電話,真的是要多驚訝有多驚訝了,小賈村的人去堵弓局長的家門,她已經聽說了,但是她還真沒想到,財政局這麼快就軟了,而且居然就像陳區長說的那樣,主動打電話要她去拿錢,於是她馬上給陳區長撥電話報喜。
陳太忠接了這個電話,沉吟了差不多十秒鐘,想到昨天自己聽到的那句話,他才恍然大悟,禁不住苦笑着嘆口氣,“不容易啊,誰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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