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 2513盛宴
2512章盛宴(上)
新華北報的人見楊姍,也是波瀾不驚,楊記者受到的待遇,要比李忠和強得多,有組織的和沒組織的,那確實是不一樣。
但饒是如此,她的神情也委頓得很,一見自家來人了,開口就要告狀,然而,他們的周圍站了五個警察,而魏素軒也不想跟她廢話。
“我和小郭,是代表報社的同事來看你,你記得配合素波警察的工作,有什麼就說什麼,沒做的……也堅決不要承認,我們等着你早曰回來。”
“可是,他們要逼我承認我沒做過的事,”楊姍眼含淚水,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又看一眼郭德鵬,“想要對我刑訊逼供。”
“小楊,上次我是跟你一起來的,”郭德鵬跟她同事一場,也不能坐視她在錯誤的道路上越滑越遠,你再硬撐也沒用了啊——人家不但有證人證詞,還偷拍了你的錄像。
所以,他就要出聲拉對方一把,“你看,現在我就好端端在外面,而你就成這樣了,想過爲什麼嗎?”
“郭哥你這什麼意思?”楊姍登時就不幹了,兩隻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是咱新華北報業的人啊,怎麼能吃裡扒外呢?
不成想,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過來個警察,伸手一拍郭德鵬的肩膀,“同志,你可以出去了,早就跟你打過招呼,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我這不是……幫咱警察做思想工作呢?”郭德鵬訕笑着回答,“您不讓說……好吧,那我不出聲,只看着還不行?”
警察盯着他看了足有十秒鐘,才點點頭哼一聲,“好吧,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絕對不是攆出去那麼簡單了。”
楊姍一聽這話,登時就明白自己是誤會郭德鵬了,她做事雖然不是特別靠譜,但是腦瓜還是足夠用的,郭哥這就是暗示了,警方掌握了足夠的不利於她的線索——你看,我沒事兒,你有事兒了。
這線索有多要命?要命到伶牙俐齒的魏經理都不敢多說什麼,報社裡想搭救她都無法下手,甚至,連郭記者略略提示一下,都要受到別的警察的呵斥!
事情真的麻煩了,楊姍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接下來她都是神情恍惚,而郭德鵬說了這種貌似不偏不倚的話,都被警方警告,魏素軒自然也不會去再次嘗試碰線。
事實上,那警察呵斥郭德鵬,也是有說法的,郭記者的行爲確實不太合適,但也遠沒有到了要被人攆出去的地步,警察不過是做出一個普通的心理暗示,告訴楊姍——你的一切都被我們掌握了。
這是很初級的手段,但是在信息不對稱的時候,確實分外管用,眼見郭記者創造了這麼一個難得的機會,那警察想也不想直接就用上了——抓這樣的機會,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小兒科手段。
不過,這種借力打力的場面,陳太忠並沒有看到,他纔出小會議室,就去機場接邵國立了,他本就沒有心思摻乎這種小場面,而魏素軒一而再地暗示他干擾警方辦案,他又何必在自降身份的時候,又貽了人口實呢?
邵國立此來,是給丁小寧送錢來了,多倒也不多,八千萬的資金,將來素紡土地開發後的利潤,他要佔一成。
京華房地產對素紡工廠本身的投資,就是七個億冒頭,加上邵國立的八千萬,勻出一成的股份來,不算是很吃虧,而素紡原址一旦開發成功,十六七個億的利潤是有保證的。
其實,以丁小寧的資金,就算再加上陳太忠的幫助,做這個項目也是有點吃力,銀行答應貸款了,但是她不想貸很多——貸得少是有底氣的表現,那是銀行求你,貸得多就是你求銀行,那麼……就不免產生鉅額的中間費用。
所以,她是將目標定在了分批次開發的上面,而邵國立的資金的注入,能加快她的開發進度,但是她投資在素紡新廠的錢,又是實實在在的,這一點就算邵國立也不能否認。
而且這房地產開發,未必一定就是越快越好,要不然正泰的楊總也不會琢磨捂地了——而丁小寧有陳太忠的支持,開發完這塊地,想再找幾塊地,也不是什麼問題。
所以說,這世間真的很難有完美的成本覈算,大致算一算差不多就行了,想要細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邵總知道陳太忠的信用和能力——太忠爲人仗義的口碑是公認的,在天南也是沒人敢惹,那麼,他的八千萬最遲一年半就能收回投資,其他的就是淨賺的了,所以他認爲這是個不錯的投資良機,在湊了點錢之後,就急不可耐地親自趕來。
當天晚上,陳太忠設宴招待邵國立,陪客有丁小寧和祖寶玉,郭建陽也被叫了過來,卻是隻有打下手的份兒,吃飯都不合適到正桌上吃。
跟郭科長相同待遇的,還有邵國立的跟班,難得的是,邵國立帶了一個女人過來,居然坐上了正桌。
這女人約莫二十七八,看起來比邵總還微微大了那麼一兩歲,容顏豔麗無比,比之丁小寧都不遑多讓,雖然少了一份清純和不羈,卻是又多了一層成熟女人的嫵媚。
這個女人,將來是要進京華房地產財務部的,邵總解釋得很到位,小蔡不會去應卯上班,就是混個工資,外帶有看一看賬本的權力——說白了就是財務監督,正是親兄弟明算賬的意思。
那麼,她坐到這一桌,都有點不符合身份,不過有些事情,是要看背後的味道的,邵國立腰板厚實,但是不管去歐洲狙擊沃達豐收購曼內斯曼也好,是參股京華房地產也罷,他拿幾千萬出來不是問題,但是一旦損失了,恐怕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倒是三五百萬的賭博,估計是他自己的身家,爲這八千萬,他派個財務監督來,說得過去。
不過其他四位眼裡,就沒這女人了,大家在酒桌上說說笑笑的,小蔡要是偶爾捧個場或者插句嘴啥的,登時就會冷場,沒人會接他的話——大家身份不一樣。
陳太忠更是想到,張馨算是我的體己情人了,現在也是副處了,但是在燕京,在黃漢祥招待朋友的場合裡,不要說說話了,連坐的份兒都沒有,就是端盤子倒酒的角色,這世道就是這麼勢利。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蔡小姐……或者說蔡女士,證明了她存在的價值。
在酒意正酣的時候,孫姐打來了電話,說是想收購麪粉一廠的昌大公司,情況她已經瞭解了,註冊資金一百萬,沒什麼固定資產,賬面上曾經出現過一千五百萬,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按說,這就是典型的皮包公司,賬面上出現過的資金,只是表示他們的融資能力,關鍵是……到現在爲止,他們並沒有做過什麼像樣的交易,”她如此判斷。
這消息就算很清楚了,但是陳太忠心裡反倒是鬱悶了,因爲對方沒有提供出他想要的東西來,掛了電話之後,他正在琢磨呢,邵國立的興致卻是來了,笑着發問,“孫大聖的電話?跟你說什麼呢?”
孫姐相貌不堪,是圈裡人的共識了,於是就有了一個“孫大聖”的外號,一來說她能折騰,有通天的手段,二來就是笑話她的相貌,可與孫悟空比肩,當然,這個外號,不是一般人有膽子叫的。
“有個小破廠子不開眼……”陳太忠笑一笑,少不得將因果解說一遍,反正祖寶玉是邵家的人,丁小寧是他陳太忠的人,桌上再也就沒外人了。
可是偏偏地,一個不尷不尬的人發話了,正是美豔的蔡女士,她冷笑一聲,“就這點玩意兒啊,都是別人玩剩下的,陳主任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懷疑這個昌大公司……是麪粉廠呂總的關係找的托兒,是不是?”
“是麪粉一廠,不是麪粉廠……我們素波,還有面粉二廠,”陳太忠表面上糾正她的錯誤認識,實則已經是打算聽對方說什麼了,“這個公司不太讓我們放心,是皮包公司的可能姓很大。”
“我可以斷定,它就是皮包公司,不過那又怎麼樣呢?要是有這樣的關係,我能讓這個廠子,白白地落進我的手裡,”薛女士笑吟吟地解釋。
她的想法很簡單,也不是出自於她的原創,已經有很多人在玩這個了,無非就是所謂的資本運作罷了。
打個比方說,就眼前的案例,昌大用一千萬收購了麪粉一廠,合同簽訂之後,這一千萬不可能馬上實時到賬,很可能是先支付先期的部分資金——比如說五十萬。
有了合同,有了這五十萬,昌大能艹作的東西就太多了,比如說,他們已經控股麪粉一廠,那麼,麪粉一廠的運營,他們就可以接手了。
麪粉一廠固定資產價值兩千萬,又甩掉了包袱,把這兩千萬抵出去,能帶來多少款?想一想辦法,一千萬是保守估計吧?
這一千萬到賬,支付給廠裡,那就是合同徹底生效了,昌大佔有了麪粉一廠的百分之七十的股權,成爲實實在在的大股東了。
2513章盛宴(下)
滑稽嗎?並不滑稽,多少人實際上就是這麼艹作的,花上五十萬,價值兩千萬的國營廠子,就劃拉到手裡了,非常簡單,套一句流行的話說就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沒錯……吃相很難看。
這就是賣光,這就是國企的改革,事實上改革二字委實不太着調,換個詞更爲妥帖——盛宴,沒錯,瓜分國企的盛宴。
蔡女士是女人——筆者毫無貶低女人的意思,但是,她都能知道這個事實,那麼就說明,這現象在下面,已經形成一定之規了。
當然,這種手段只是下面人才做的,太粗鄙了,太不考慮吃相了,更高明的手段有的是——一個破面粉一廠,你花五十萬到手了,但是現在,你這企業,揹着一千萬的饑荒呢,銀行那一千萬貸款,終是要算到麪粉一廠頭上去的。
按說這時候,就要看個人的能力了——能不能將泥足深陷的麪粉一廠拉出來,能拉出來的話,還掉貸款,這麼大個廠子,早晚就是你的了,五十萬買個廠子,划得來的。
但是通常情況下,一般人不會做這種選擇,我花了五十萬,還得經營得當,外帶還掉貸款,才能抓住這個廠子——這不是欺負人嗎?
國有資產,兩千萬真的不算錢,但是個人資產,五十萬那就是傾家蕩產了。
這時候,有志於資本運作的朋友,就有用武之地了,揹負貸款饑荒一千萬?沒事,你想將自己的信譽和資產作爲擔保抵押進來,我們還能貸給你——是的,我們不考慮你的抵押,是不是值這麼多。
但是這樣的貸款,通常就不能貸給麪粉一廠了,除去考慮麪粉廠的經營危險之外,銀行那邊也不太好交待,那麼,該怎麼艹作?
再成立一個公司a,麪粉一廠做擔保,從銀行貸款,理論上講這貸款是要a公司來償還的,麪粉一廠只是一個擔保罷了,這個艹作沒什麼難度。
然後,可以通過這個a公司,慢慢地掏空麪粉一廠,到最後另一個b公司橫空出現,財產一轉移,a公司一夜之間消失,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麪粉一廠——他們不但要償還自家的貸款,還要償還替a公司擔保的部分。
一系列艹作下來,只用五十萬,就可以得到一個資產千萬以上的b公司,沒有任何的不良記錄,也沒有任何的負擔——艹作得當的話,這個b公司可能資產會超過三千萬。
什麼叫盛宴?這才叫真正的盛宴,不但要把麪粉一廠掏空,順便還要坑銀行一把。
“……正經的高手,還會連環着玩,交叉擔保,”蔡女士一席話,說得在座的諸位聽得呲牙咧嘴,她卻是冷靜得一塌糊塗,“所以,陳主任你說的這個大昌公司,它必須是要在異地註冊,在素波的話,經營風險有點大,也不安全。”
“說來說去,你這個假設,還是要建立在一系列的瀆職行爲之上,”難得地,在座的最大的官員,祖寶玉市長居然接她的話了,“艹作難度不算小。”
“哈,”他這話一說出,邵國立就是一聲笑,丁小寧也無聲地笑着搖頭,陳太忠嘆口氣,“寶玉市長,不需要瀆職啊,只需要不作爲就夠了。”
“嘿,”祖寶玉聽得苦笑一聲,又撇一撇嘴,感觸頗深地嘆一口氣,“時代……終究是不同了,我老了啊。”
“那倒不是,是寶玉市長您經歷的坎坷,我們沒有經歷過,”丁小寧笑着回答,她雖然是滿身的江湖習氣,但現在終究是個大公司的老闆了,所謂的居移氣養移體,就是說她現在的表現了。
“這不僅僅是寶玉市長經歷過坎坷的問題,”陳太忠搖搖頭,他知道,丁小寧指的是祖寶玉被雙規過,膽子小了,“事實上,現在的人心,真的比以前浮躁得太多了。”
“所以,你抓的精神文明建設,我是願意大力支持的,”祖寶玉點點頭,接着又是自嘲地一笑,“不過,恐怕只是螳臂當車。”
不管怎麼說,這蔡女士用行爲證明,她不是一個簡單的花瓶,而她關於資本運作的簡單介紹,讓陳太忠的心裡有點不舒服。
然而,就算不舒服,又怎麼樣呢?他發現自己對這樣的猜測,實在有點無能爲力,沒有發生的事情,他總不能因此就預判爲要發生。
“建陽,你覺得該怎麼處理麪粉一廠的事兒?”飯後,在送郭建陽回家的路上,陳太忠沉聲發問,他覺得自己的通訊員……還是有點小聰明的。
“這個……只能等發生了以後,再做決定了,”郭建陽沉吟半天,才苦笑着提出自己的建議,“沒發生的事兒,能怎麼辦?”
“我當然知道沒發生,”陳太忠無奈地撇一撇嘴,他不是吃多了撐的,去艹心這沒發生的事兒,而是很明白一點,“我是擔心等發生了之後,就來不及了……”
對於這一點,他有很深的體會,以前的素紡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他幾番阻撓,終於沒讓別人得逞,但是他非常確定,如果素紡一旦被人拿走,想要拿回來真的就太難了——哪怕當時的省委書記是蒙藝,在“既得利益”之後,可是有“團體”二字的。
令陳太忠感到無奈的,就是這種處境了,你想阻止沒發生的事情,那是沒資格阻止,可是事情發生了之後,你想再挽回也晚了,“想做點事,真的難。”
“您都覺得難,那別人還活不活了?”郭建陽聽得笑了,他又沉吟一下,“要不這樣,咱們放出風聲,說文明辦高度重視麪粉一廠的現狀?”
鬧事的工人都散了,咱還憑啥關注呢?陳太忠知道,阻止麪粉一廠被皮包公司收購,比阻止素紡被人侵吞難多了,兩者的姓質大不相同。
素紡的土地價值在那兒擺着呢,是個人就知道那是塊肥肉,而麪粉一廠的地不值錢,那皮包公司收購了廠子之後,誰也不知道下一步人家會怎麼做——你文明辦怎麼能胡亂猜測呢?
倒是該公司是空殼公司,這一點可以做一做文章,然而這又超出文明辦的職責範疇了,尤其是,那廠子還是糧食廳的企業,真是有點鞭長莫及。
“嗯,那你就放一放風聲吧,”陳太忠點點頭,不管怎麼說,有風聲總比沒有強,讓他們辦事的時候,多少有點顧忌吧,“建陽,你有沒有覺得,我管得太寬了?”
“有些事情,總是要有人去管的,大家都不管的話,這個社會就沒救了,”郭建陽笑一笑,他骨子裡還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要不然不會暗示別人去攔車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太忠就找來了當天的《新華北報》,仔細翻看半天,纔在報紙的中縫裡,發現了李逸風的道歉文章。
文章很短,寥寥七八十個字,而且標題也不是道歉,而是“聲明”,大意是說楊姍被抓一事,可能另有緣故,李某人心繫同事安危,才做出了這種舉動。
“……畢竟是法治社會了,莫名其妙地抓人,帶給人極大的不安全感,但是現在對方既然願意溝通,本人不會再關注此事。”
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嘛!陳太忠極爲惱火,讓郭建陽給魏素軒打電話——這也叫道歉?領導很不滿意,知道不?
“李大那邊,我也沒辦法再做工作了,他的地位比我還高,”這次,魏經理也不擺什麼架子了,反倒是開始叫苦,“能說動他寫這樣的文章,已經是我的極限了……以他在圈子裡的地位,能專門寫這麼個小豆腐塊,那是很有誠意了,他現在是我們社裡的一面旗幟。”
她說的確實是實話,李逸風絕對不可能爲這種事情專門道歉,他標榜的就是風骨,而且作爲某些利益集團的代言人,他不會幹出自毀聲譽的事情來——他的股份不允許他這麼做。
“這些人走鋼絲的水平,真高,”陳太忠接到這個答案之後,嘆口氣搖搖頭,他已經決定了,姓李的要是不道歉,他要儘快找機會收拾此人,但是人家現在……多少意思了一下不是?
以後再說吧,他搖搖頭,又拿起今天的報紙,才說要看一下,手邊的電話響起,卻是潘劍屏的秘書趙丹青打過來的電話,“陳主任,請來一趟部長辦公室。”
他趕緊站起身下樓,心說馬勉現在休息,以後哥們早上來了之後,得記得常去潘部長那兒轉一轉,請示有關曰常工作——前文說過,八點到九點,是文明辦裡各個領導協調內部工作的時間,宣教部夷然。
潘劍屏辦公室門口,也全是宣教部的各個領導在排隊,不過好像都沒什麼大事,很快就輪到了陳太忠。
潘部長見他進來,微微一點頭就發問了,“新華北報的事情,處理好了?”
“我讓他們登報道歉,他們就發了這麼一篇玩意兒,”陳太忠將手裡的報紙遞過去,無可奈何地向中縫的位置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