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王浩波找陳太忠,其實沒什麼大事兒。一個是想聽聽陳太忠北京之行地經過。另一個卻是想告訴他。沙鵬程改主意了,要他重寫了一份那個關於天然林砍伐的才導致了這次不大地洪水造威嚴重破壞的稿子。
是地。沙省長對這個論點重視起來了,而且這次,張國俊主動要求共同署名,他王浩波也不再是“目無大局”了。當然,沙省長心裡怎麼到底怎麼看他。那就另當別論了。
王書記也不太計較分管省長怎麼看自己,既然投入了陳太忠地陣營。那就要堅定地走下去了,但是他有必要把沙鵬程的轉變指出——因爲。這或者會是一個什麼暗示。
當然,當着陪客韓忠。王浩波也不能說得太多。不過韓老闆也是個長眼地,聽到兩人的話裡涉及了水利廳,甚至都提到了張國俊,再看看王書記那吞吞吐吐的樣子。抄起手機就走到了一邊,“我就忘了。雲風還說跟你吃飯的話。叫上他呢。我去打個電話。”
見他離開。王書記才輕聲嘀咕一句。“太忠。紹輝省長最近抓他那幾個口抓得很緊。我感覺他風頭有點勁了……好像不是好事兒啊。”
許紹輝在天南一向低調得很,可是最近出了兩個強手。一個是暫停了天南省僑辦主任地工作,另一個卻是打着保護知識產權地名義。掃蕩了附近幾省最大地圖書音像製品的集散地——素波市“永安步行街”,現在那裡冷冷清清的,昔日人頭攢動,現在門可羅雀。
外事辦主任是副廳。許紹輝動的這個人算是級別比較高的了,至於那永安步行街,不但規模大。影響力也大——輻射周邊幾省呢。
當然。擱在以往。這種事情要換了朱秉鬆或者範曉軍來做。別人不會說什麼。也不會覺得是強手。朱市長強勢習慣了。範省長也是個不落人後的主兒。
可是同樣是省委常委,許紹輝這麼做,就有很多人覺得,許省長這是……最近吃錯藥了。沒錯,這口子都是他分管的,可是平時。許省長不是個好好先生來地嗎?
“太忠。我覺得,老許是盯着蔡莉的位子呢。現在想好好地表現了,”王浩波不是個沒有城府的人,可若沒有陳太忠,他八成就是一輩子正處,到退休了混個副廳,就這麼回事兒了。
而且,陳太忠跟他也沒有什麼利益糾葛地地方。連許家父子都是人家引見地,王書記當然知道,藏着掖着沒啥意思。
正經是許紹輝這個具體提拔他地人。王浩波還真不想領多少情,他地心裡更願意親近陳太忠——撇開別地因果不說,他看陳太忠順眼。
一個人看另一個人順眼,需要理由嗎?顯然不需要。這雖然是偶然的。但是官場中類似例子也是不勝枚舉。
更何況。王浩波也沒那膽子跑到許紹輝面前,指指點點地說“我覺得紹輝省長你最近行事有點過”,所以他只能跟陳太忠說了,“我覺得他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呢?”
“許紹輝?放你一萬個心好了,”陳太忠笑着搖搖頭,他現在對副省級地鬥爭。也是略窺門徑了,“指望別人犯錯或者容易一點。指望許紹輝犯錯,他就算錯了。也不是咱們這個級別能看出來地。”
這倒不是他自卑。而是說他真的有點明白了,副省以上地,那都是算無遺策的。就算倒黴。大多數時候也是非戰之罪。只是形勢使然罷了——當然,那些例外就不算了。
而且。要說別人也就算了。許紹輝基本上是陳太忠在天南最瞭解地省級幹部了,只說此人原本是個樂天派的性子,要去接掌陸海省地副省長,那就絕對說明,當時老許的能力。就足以應對一省地局面了。
後來事不諧,許省長委委屈屈地來到了天南,性子也因此大變。變得畏首畏尾了起來。這是什麼個意思?這是人家在總結經驗教訓呢。
到得眼下。許紹輝又露出了崢嶸。這絕對不會是記吃不記打。要是他真是這麼個性子,都未必爬得上副處。就別說副省了——許某人的兒子許純良的性子,就很能說明一切了。父子天性。做老爹的若是有三分張狂,純良也不會連這輩子要做點什麼都不清楚了。
所以說,眼下許省長又做出這副模樣來。必有其因。陳太忠說不出會是什麼樣地原因,但是他非常明白:這個原因一定是客觀存在的,而且足夠強大,使得許省長敢做出一些事情。
不得不說,陳太忠對高層官場中一些現象的分析。還是比較像那麼回事地,因爲他的智商足夠,又能瞭解到一些別人不知道地內幕——有了消息面和智力,只要肯認真去思考。挖掘真相併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在基層官場。他卻是有點拿不出手了,因爲他的情商略略有所欠缺,對規則吃得也不是很透,又覺得小事上無須動腦,反倒是總吃虧在小事上。
所以他認爲。就算許紹輝錯了,也是人家接收到了什麼錯誤信號。那種級別地信號,當然是他和王浩波沒資格知道的。
“那就好,”王浩波笑着點點頭,他也覺得許紹輝這麼搞,有點那啥地味道。而且他久在體系內,對於那些副省總是存了高山仰止的念頭,對體制瞭解越深的人。越是容易對省級以上的幹部生出敬仰和無力感來,是地。他也不相信,許紹輝會犯什麼嚴重錯誤。
他這麼說,只是對許省長眼下的行爲不瞭解就是了。再說了。人非聖賢。誰還沒有個打盹的時候?
兩人剛陷入了沉寂中。韓忠就從屋角地沙發處走了過來,“呵呵,雲風這傢伙不接電話,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呢。”
恐怕你是撥錯號了吧?陳太忠和王浩波心裡都明鏡一樣地。不過,誰又會傻到點出來呢?陳太忠笑一聲,繼續剛纔地話題,“沙省長真要覺得林業廳地責任重大。咱水利廳倒是少了不少事情。張廳長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下午,陳潔抽出寶貴地時間。接見了陳太忠,不過這都是照本宣科走過場的事情,陳省長需要這麼個過場,陳主任也需要。
知道了科技部地安國超要下來考察,陳潔也沒怎麼太高興。在她眼裡。鳳凰科委起飛已經是註定地事兒了。那麼具體是誰來考察就無所謂了。她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小陳,這個消息該通報一下省科委的吧?”
陳太忠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一言不發,他能說什麼——不去?既然不能說什麼。那也只能用無聲來做消極抗議了。
陳省長也不吭氣,兩分鐘後。陳太忠才嘆口氣。“我感覺這個通知。等科技部下發比較好一點。這次去部裡辦事,也沒經過省科委同意。我怕他們有想法。”
以他地性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實在是婉轉得不能再婉轉了。不過話裡所指也極多,“沒經過省科委同意”——省科委都敢攔了科技部下發的通知,我們憑什麼再鳥它?
“哼,”陳潔鼻子裡哼一聲,似是憤懣又似是無奈,又沉默一下。方始緩緩點點頭,“好吧。那你們把準備工作做得充分一點,要充分展示出咱們天南科委地面貌。”
陳潔張口閉口還是“天南科委”。這固然跟她護短地習慣有關,也跟她地職務有關,她分管的是省科委,鳳凰科委地崛起雖然能讓她得到一些好評,但是聽起來終究有點那啥。
真要細細分起功來,喬小樹的得分都會比她高一點。尤其是這省科委跟鳳凰科委。簡直是水火不容啊。一想到這個,陳省長心裡就滿不是滋味。
在她印象中地固有流程,事情應該是省科委牽頭爲鳳凰科委報功。其中省科委也出謀劃策積極參與了鳳凰科委的革新,當然。省科委又有些政策或者決斷上地東西。是得到了分管省長大力支持地——這纔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當然,陳太忠拒絕跟省科委溝通,這也在她的意料之內。而且她還不能說什麼,是地,她問這個問題,不過也是一點僥倖心理使然。
說實話。鳳凰科委在近來的舉動。也算相當考慮陳省長的感受了。更何況陳太忠根本就不是省管幹部。她想動都動不了,當然,她能跟章驍東打個招呼,可是人家章堯東認不認她倒還在其次,關鍵是任是換做誰。也不可能在眼前這個局面下動這種干將——在很長時間內都不可能動。因爲政策層面的典型一旦豎起,這風潮最少最少也要流行個三兩年。
用人不當啊,陳潔看着陳太忠離開心裡真的不好受。董祥麟啊董祥麟,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
看着陳太忠離開,陳省長的秘書又走了過來。“陳省長,剛纔科委地薰主任來電話了……”
嗯?陳潔皺皺眉頭,看看自己地秘書。小謝是政法大學畢業地高材生,雖是女人行事卻是雷厲風行,也頗有一點眼色。
薰祥麟被陳潔下了“禁足令”之後,真地是不敢再來找陳省長了。不過早請示晚彙報地電話是層出不斷,這也是個態度問題。
陳潔嫌他麻煩,聽見他的聲音都鬧心。索性將大部分地事情就交給自己的秘書了。反正省科委那點兒事情。也不值得認真對待。
可是陳太忠剛走。小謝馬上就來說董祥麟地電話。這讓陳省長有點警惕: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董主任說。好像昨天鳳凰科委地陳主任和喬小樹市長在科技部地門口吵起來了。影響很不好,”小謝看着自己的領導,規規矩矩地彙報。
“後來呢?”陳潔聽得眉頭又是一皺。不過語氣倒是沒什麼變化。
“後來就沒什麼了,”小謝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我瞭解了一下。是喬市長沒有帶公函。科技部地人懷疑他地身份。陳太忠纔去的。”
這話陳潔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人家陳太忠在科技部公關到位了,而喬小樹做事不太地道。可能有點什麼想法。嗯,就是這麼回事了。
不過眼下她想的不是陳太忠和喬小樹的問題。而是自己地秘書沒事說這種八卦,是個什麼意思?“小謝你到底想說點什麼?”
“我覺得這個原因,董主任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還是向您彙報了,”小謝地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哦,不是幫董祥麟關說的,是落井下石地。陳省長覺得自己秘書的覺悟還是不錯。可是又一想。這話裡好像還有話,說不得擡起眼來,警惕地盯着自己的秘書。
“陳省長。我覺得您太好說話了,”小謝不懼她地目光。也是直視着她。“要是沒了董祥麟,鳳凰科委、省科委和您這兒,就連成一片了。”
小謝是陳潔地貼身秘書,陳省長眼下地處境和困惑,她都明白,眼下都到這種程度了。董祥麟還出這種歪招。真地是有點欺人太甚了,所以就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陳潔登時沉默了。連成一片嗎?
她何嘗想不到這種因果?但是她從來還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手下比較聽話地人。董祥麟對她這個分管領導,一向還是比較尊重的,卻是不知道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鳳凰科委地身上失分。
在鳳凰地時候,陳潔確實動過收拾董祥麟的念頭,可是回了素波,這心思就又淡了一點。眼下小謝這個建議,卻是重新燃燒起了她不盡的怒火。
可見,領導秘書受人尊重,那是有極大地道理的,類似於這種敏感時刻,這種微妙形勢下,輕輕一推,可能一個正廳就會跌入深淵。
“這種意見。小謝以後你少提,”陳潔看一眼自己地秘書。臉上有着明顯的不豫,不過小謝並不害怕,因爲她很明白領導是個什麼樣地人。她跟陳太忠沒關係。不怕人說,當然,最關鍵的是。她是在爲領導出謀劃策,立場非常鮮明。
她是個有野心地女人,而陳潔相對軟弱和重感情地性格。正合適她發揮自己地能力,不過。領導既然這麼說了,她也只能低下頭。“是。我錯了。”
“出去吧,”陳潔嘆口氣。衝她擺一擺手。等見到小謝出去之後。憂鬱一下。拿起了電話,聲音也變得冰冷了起來,“董主任。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好,是不是請個病假,休息一下?”
薰祥麟見到陳潔打電話過來,本來還正高興呢。一聽這話。腦袋“嗡”地一聲就大了,這話什麼意思,實在再明顯不過了,陳省長說了:這個科委主任你不要乾了。
當然,陳省長這表達方式或者粗暴了一點,不過,世上萬事本來就沒有一定之規。官場鬥爭更是如此。陳潔敢這麼做,肯定是有她地道理地。
薰主任心裡就非常明白。爲什麼領導敢這麼說話,因爲離了陳潔地支持,他什麼都不是,是的,他跟別的副省級領導基本上沒什麼交集。
當然。董主任也不是不想結識一些奧援。把自己的地位經營得穩固一點。但是還是那句話。省科委真的太窮了,他手裡沒什麼資源。憑什麼去結交別人?
他也沒有什麼上進心了,好不容易弄上一點錢,提高自己地生活質量都嫌不夠,而且別人也不可能看得起那點小錢。
再說了,陳潔護短歸護短,但也見不得吃裡扒外地,所以。種種原因加起來。對於陳省長如此粗暴簡單的通知,董主任真的還沒什麼辦法。
“陳省長。我馬上就過去向您彙報身體情況,”他只能苦苦哀求了,“我有我的苦衷,您聽我解釋一下成不?”
“你不用來了。我這是通知你一聲,”陳潔不想見他,因爲她也知道自己心軟,所以就要把話說得絕一點,好堅定自己地信心,“在一週內,你把手上工作理順。”
“我真的冤枉啊,”董祥麟哀號一聲,“陳省長……”
“不理解的話,你可以不請假,”陳潔“啪”地一聲摔了電話。臉色鐵青,大多數護短地人,都有個毛病,就是有點家長作風,聽話的話我就護着你,要是不聽話。我能給你一兩次機會悔改。要是死不悔改地話——你就認倒黴吧。
陳省長分管科委工作六年了。手裡也有不少董祥麟的黑材料。不過由於事情都不是很大,她也不想讓人看了笑話去。就這麼壓下去了。
但是她若是真想對付董祥麟,手邊有的是彈藥——而且。肯提供彈藥的人都不會少了,一個正廳快掉下去了。那得多少人盯着看?
“哼。我這是保護你呢,”擱了電話之後。陳潔沉寂了一分鐘。才從牙關裡蹦出這麼一句來。任由董祥麟這麼折騰下去的話。鳳凰科委八成是要跟省科委不死不休了,那陳太忠背後站着蒙藝呢,別說收拾你了。保不準都要牽連到我。
人真地是很奇怪地動物,看問題一旦換個角度,眼中的東西馬上就大變樣了。陳潔一琢磨。越來越地發現。若是能弄下去董祥麟。還真又是一片大好地天空了呢。
最起碼。陳太忠肯定會高興,對副省長來說,一個副處高興不高興無所謂。但是陳副處手裡有錢啊,自己幫他收拾了董祥麟。丫支援省科委一點也未嘗就不能商量。
而且,這副處背後還是蒙書記。這樣地關係,搞好了總比憋着一肚子意見強,然後又是小謝說地那樣——連成一片了!
連成一片。那她陳潔就可以攬功了。陳省長雖然也不怎麼求上進了,但是這次是部裡豎立的政策典型,搞好地話,那個常委地位子……我也可以坐一坐嘛。
這逆向思維一旦展開了。簡直是無邊無際地。她甚至想到了能把李無鋒從林業廳弄到省科委來。反正科委下一步的行情是要看漲。這個她也非常清楚。
算了,李無鋒地事情,還是等等考慮吧,這畢竟是跨了系統的調動。難度不會小了。正經是該指定個人暫時主持科委工作。
想到李無鋒,陳潔卻是又猛地想到一件事,小李好像跟那個蔡莉關係也不錯。她跟蔡莉地關係尚可。不過也僅僅是尚可。
可是,說一千道一萬,這麼多好處。那個董祥麟得願意退下來才成啊。陳潔琢磨一下。姓董的膽子小,得,找個人嚇唬他一下算了。
找人嚇唬。那找紀檢委的最合適不過了,現在蔡莉靠向了蒙藝,省紀檢一出動。十有八九董祥麟會懷疑是陳太忠在背後使勁兒了。我又不保他了。他還不得嚇得屁滾尿流?
想到這個,陳潔擡手又給李無鋒打個電話。“李書記。我陳潔啊,嘖,這樣,我找你有點事兒。什麼時候能過來一趟?”
李無鋒一聽是陳省長招呼,那肯定不敢怠慢,蔡書記要下了,將來能幫他在沙鵬程面前緩頰的也就是陳省長了。這條線兒。絕對不能斷了不是?
一聽陳潔說,她想讓自己鼓動着蔡莉嚇唬一下董祥麟,李無鋒就呆在那兒了,好半天才咬牙點點頭。“行。我試試看吧。他跟瑞根兩個合搞什麼‘土生油’。這種人也做得了科委主任?”
“不過。就是不知道蔡書記會怎麼想……”
“嚇唬他一下嘛,有什麼大不了地?”陳潔笑着搖搖頭心說這種順水人情。蔡莉要是不懂得做才叫奇怪呢。她要是夠聰明,應該想得到,收拾董祥麟。那是幫陳太忠出氣呢。
李無鋒點點頭,遲疑一下又發話了。“儘量搞得像那麼回事一點,是吧?”
“主要是這傢伙太目無大局了,”陳潔考慮一下。決定還是將事情點透,省得又生出什麼是非來。“科技部打算豎鳳凰科委典型了,省科委倒是整天地搞一些扯後腿的事情。我想讓他病退,那傢伙看起來有點不甘心地樣子。”
“鳳凰科委?”李無鋒登時想到了瑞根在鳳凰科委碰壁而回的事來。說不得點點頭。“那個單位倒真是搞得不錯,好像現在名頭也挺響地。”
薰祥麟可是真沒想到。他一個正廳的命運地轉折,不過是一個副省長的秘書,輕輕地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