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朱建國這麼大呼小叫,原本還有些不服氣的村民,也老實下來。
九橋鄉確實民風強悍,但偏僻落後,對於“官家”,還是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懼之意。眼前這個中年男子,聲稱自己是“縣委書記”,對大家還是很有震懾力的。
擱在過去,這就是七品縣令。
老話有言:破家令尹,滅門知縣!
由此可見,知縣對於普通百姓,是何等的權勢。
當然,現今是新社會,縣委書記是“人民公僕”,不能以老觀點來評價了。雖然有些“人民公僕”經常欺負主人,畢竟咱們是法制社會了。
朱建國見了這般架勢,心中又略略舒了口氣,快速來到人羣之中,在一塊凸出地面的石頭上站了,高聲說道:“鄉親們,打架是很不應該的,也解決不了問題。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困難,都應該找政斧,找組織解決。現在,請大家都放下武器。我們要先救人。這些受傷的人,可都是大家的親戚朋友。他們上有父母,下有妻兒,是家裡的頂樑柱。要是出了好歹,留下一家老小,怎麼過曰子啊?大家說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但很多人的目光,卻是情不自禁地向躺在地方那些受傷的人望了過去。
劉偉鴻粗略打量了一眼,只見有十來個男子倒在地上,不住呻吟,好幾個頭破血流,其中一兩個,卻是直挺挺地躺着,也不呻吟,不知道是暈死過去了還是直接就沒氣了。
第一穩定局面,第二搶救傷員。
朱建國採取的措施,十分合理。
“鄉親們,聚衆鬥毆,是犯法的,是犯罪。首要分子,是要抓起來坐牢的。要是今天打死了人,說不定要有人抵命……”
朱建國此言一出,人羣中立即響起了嗡嗡之聲,一些本來打算放下武器的村民,又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裡的鋤頭棍棒,警惕地望着朱建國,似乎只要他一下令抓人,就要奮起反抗。
“但是,我在這裡給大家下個保證,只要大家現在放下武器,我就既往不咎。不抓人,也不追究責任。大家立即放下武器,不要耽誤搶救傷員的時間。這些人都是你們的親朋戚友,你們眼睜睜看着他們斷手斷腳,終身殘廢嗎?要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嗎?放下武器!”
朱建國忽然大喝一聲,頗有威勢。
“噹啷”一聲,終於有人丟下了手裡的棍棒。
這個東西是相互“傳染”的,有了第一個放下武器的人,就有第二個。很快,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大家都眼睜睜地望着站在石頭上的朱建國,等待他的決斷。
“好了,大家現在都各自回家。村裡的負責人留下來,我們要儘快送傷員去醫院,你們配合一下,把他們家裡人找出來,一起去醫院照顧。”
朱建國長長舒了口氣,身子略略晃悠了一下,很快便鎮定下來,下達了第二個指示。
除了械鬥的雙方,這個山頂之上,還有另一羣人,約莫是二三十人的樣子,都是幹部打扮,爲首一人,微微禿頂,腆着個大肚子,臉上已經有了老年斑,正是夾山區區委書記黃克儉。其他的人,估計也是夾山區和九橋鄉的幹部,早一步趕到了此地,卻沒有朱建國那樣的氣勢,壓不住羣衆,只能眼睜睜在一旁看着,乾着急。
如今朱建國穩住了局面,村民們都放下了武器,黃克儉便機靈起來,立即率領着手下的幹部上前,勸說村民回家。
他們是本鄉本土的幹部,對這些村民的領頭人比較熟悉,很快就從人羣中將幾個爲頭的找了出來,讓他們給村民做工作。
眼見得縣裡來了大批的“部隊”,都是荷槍實彈,連縣委書記都到了,械鬥雙方也就不敢再強項,幾名“頭人”略事猶豫之後,便聽了黃克儉的話,轉頭勸說各自的族人回家去。
羣衆事件就是這樣,一旦爲首的人改變了想法,也就鬧不起來了。就算人數再多,亦是蛇無頭不行。當下村民們又撿起自己的鋤頭棍棒,轉身往山下走去。
之所以選在這個花山嶺“決鬥”,因爲這裡本就是兩大姓氏爭奪的“祖山”。張姓和馬姓故去的老人,俱皆是葬在這一帶。隨着時間推移,故去的人越來越多,“祖山”就有點不夠用了。
花山嶺也是“決鬥”雙方的分水嶺。張姓族人居住在山左,而馬姓族人居住在山右。現在回家,那也是涇渭分明,各自從一個方向下山,截不相混。
很快,剛纔還人頭涌動,聲音鼎沸的花山嶺山頂,就變得空曠起來,山頂茂密的茅草幾乎被完全“蕩平”,很多地方灑下了血跡,可見剛纔一場劇鬥,還是很激烈的。
黃克儉這才走了過來,很慚愧地對朱建國說道:“朱書記,真是對不起啊……”
一大堆區鄉幹部也跟在黃克儉身後,臉帶愧色,望向朱建國的眼神很是不安。發生了這樣重大的事件,這些幹部可謂人人有虧職守。
不待黃克儉說完,朱建國便伸手止住了他的“檢討”,皺起眉頭,說道:“老黃,現在不是做檢討的時候,趕緊救人!”
真是的,現在誰有時間聽你廢話?
“哦哦,好的好的……”
黃克儉滿臉羞愧,急急忙忙指揮手下的區鄉幹部們會同械鬥雙方的領頭人去救人去了。
簡單統計一下,整個山頂之上,一共留下十一名不能動彈的村民,其中兩人,兩眼翻白,已經昏迷過去,好在還有一口氣在。
如此大規模的宗族械鬥,自然不止這幾個人受傷,估計很多人身上都吃了棍棒,只是傷得不算太厲害,也就自行回家去了。眼見縣裡來了這麼多“部隊”,凡是能動的,誰願意留在這裡啊?縣委書記嘴裡說是不抓人,誰知道他會不會變卦?
艹着鋤頭棍棒打羣架,他們倒是不怕。人都有“羊羣心理”,這麼多族人聚集在一起,大家“膽氣甚豪”,覺得天下間沒有可畏之事。但被縣裡抓去坐牢,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關在監子裡,可不是玩的。
說起來,這麼大一場羣毆,只有十一人重傷,尚未有人當場喪命,要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朱建國聽說都還有口氣,一直懸着的心,又放下來些。
“快,馬上把人擡下山,送醫院急救!”
朱建國二話不說,一揮手,下了命令。
這會子功夫,縣公安局局長蔣大正,終於也氣喘吁吁的趕到了山頂,聽了朱建國的命令,馬上就一迭聲的吩咐手下的公安幹警救人。
公安幹警和武警戰士們將受傷的村民背了起來。又就地取材,用村民們遺棄在現場的棍棒加上武警戰士的皮帶,臨時做了兩副簡易擔架,將那兩名暈死過去的村民放到了擔架上,一行人帶着傷員,浩浩蕩蕩地向山下走去。
見黃克儉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自己身邊,朱建國扭頭對他說道:“老黃,你就不用跟我們去醫院了。你留下來,帶幾個幹部,留在這裡,繼續處理善後事宜。記住,絕對不能讓村民們再打起來。不然,你要負全部責任!”
朱建國的語氣十分嚴厲,神情也很嚴肅,盯着黃克儉,目光爍爍。
要擱在平時,朱建國斷然不會這樣跟黃克儉說話。黃克儉雖是他的下屬,畢竟年紀大了,將近六十歲,怎麼也要給三分面子。黃克儉平時要是聽縣委書記這樣疾言厲色的“訓斥”,只怕也心中不服。但眼下出了這麼大紕漏,累得朱建國大老遠從縣裡趕過來,黃克儉心中慚愧,自也不敢犟嘴。
“是,朱書記!請你放心,肯定不會再打起來了。”
黃克儉忙即挺胸答道。
朱建國停住腳步,雙目炯炯地望着黃克儉,似乎在考慮黃克儉的保證是不是可信。
被朱建國這種明顯帶着懷疑之色的眼光盯着看,黃克儉更是惴惴不安,又再將身子挺直了些,像是下決心似的說道:“朱書記,請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再出事!”
終於,朱建國緩緩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好,我信得過你。老黃,你是黨員幹部,還是領導幹部,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含糊。”
這麼說,其實還是有些不大放心。
黃克儉忙即說道:“是的是的,朱書記,我檢討檢討……”
朱建國擺了擺手,說道:“檢討不必了,你去工作吧。”
“是!”
黃克儉轉身點了幾個幹部的名字,要他們隨自己一起去做工作。料必這幾個幹部,不是黃克儉十分信任的心腹,就是本地負責的幹部,用得上。
一行人擡着傷員,從花山嶺上走了下來。
蔣大正許是心中有愧,一直緊緊跟隨在朱建國身邊,低聲說道:“朱書記,有一個傷員,恐怕快不行了。是不是就近送往九橋鄉的衛生院?”
朱建國臉色一變,隨即下了決心:“好,就近送衛生院。你告訴他們,必須全力以赴,儘可能保住姓命。哪怕殘廢了,也比丟了命強。到了鄉政斧,你馬上給縣人民醫院打電話,叫他們派得力的醫生馬上趕過來。”
“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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