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競強趕到第五小學,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鄭曉燕的電話打過二十分鐘左右,兩臺小車就相跟着開進了第五小學的校門。第二臺小車是市教委的,市教委高主任跟在賀競強身後,滿臉緊張之色。
高主任四十幾歲,身材矮胖,腦門已經開始謝頂,油光錚亮的。
其實到現在爲止,高主任也沒搞明白,第五小學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好好的坐在辦公室內喝茶看報,琢磨着今晚上去哪裡瀟灑,冷不防賀市長秘書小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是國務院督察局的同志,在第五小學調研考察,發現了重要的問題,賀市長正趕過去,請高主任也馬上趕過去。
高主任當時就懵了,心裡頭涌上一股寒意。
他是真的怕賀競強。
別看這位年輕市長,風度翩翩,很少對下屬幹部發火,永遠都是臉帶微笑,斯文有禮。實際上,賀競強乃是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到任半年多,已經拿下了三名市直單位的一把手。兩人坐了冷板凳,一人直接去了市紀委喝茶。至於企業那一塊,被拿下的負責幹部更多。
市委書記陳劍,算是“老平原”,在平原市幹部隊伍之中,威信很高,據說頗得省委副書記袁東平的看重。賀競強剛剛到任的時候,雖然傳聞之中,他是根紅苗正的紅三代,但大部分平原幹部,也並不是特別緊張。在他們看來,平原依舊“姓陳”,賀競強再厲害,初來乍到,也得講規矩,和陳劍搞好關係。
誰知壓根就不是那麼回事,陳劍好像頂不住賀競強,在市委書記正管的幹部問題上,也屢屢失手,被賀競強搶佔了先機。再說,高主任心裡有數,自己還算不上是陳書記的親信心腹,賀市長真要拿他開刀的話,陳書記八成不會保他。
這段時間,國務院國資辦督察局的人到了之後,平原市更是熱鬧非凡。據說,督察局領隊的那位劉局長,年僅二十七歲,就已經是實權副廳級,尤其厲害的是,劉局長也跟賀市長一樣,是來頭極大的世家子,身份地位,不在賀競強之下。
高主任前幾天與市委機關一位朋友喝酒的時候,那位朋友喝得有點高了,扳着他的肩膀,悄悄悄悄告訴他,劉局長是陳書記“搬來的救兵”。賀競強後臺太硬,陳書記不想和他硬碰,就通過省裡和中央的關係,將劉偉鴻請到了平原,直接與賀市長打擂臺。
“衙內”對“衙內”,纔是好對手!
對這樣的話,高主任當然是將信將疑。不過聽說賀市長準備徹底整頓全市的國有企業,觸及到了陳書記的根基,陳書記搬救兵來與賀市長對抗,也不是全無可能。
只是這樣的“機密”,高主任也只能聽聽罷了,還沒資格參與。高主任覺得,自己官卑職小,管着的又不是什麼熱門單位,賀市長應該不會盯上他。
誰知道“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這個該死的老謝,怎麼就會去招惹國務院督察局下來的大領導呢?
他有幾個腦袋!
高主任一邊在心裡痛罵老謝,一邊佝僂着腰,緊緊跟在賀市長身後,下定決心等這個事過去之後,一定要老謝好看!
看看全市那個小學最偏僻,就把這個混帳東西打發到那裡去。
較之高主任心中的憤怒與不安,謝校長只有更加惶恐,賀市長還沒到,冷汗已經溼透了他的襯衣。一直微微彎着腰站在鄭曉燕面前,也不敢怎麼說話。
因爲鄭曉燕壓根就不願意和他多說什麼,謝校長只能識趣地閉上嘴巴。郎主任早已偷偷溜出去,通知了學校的兩名副校長,在門口迎接賀市長。不管怎麼說,多幾個人在,總也能分擔一點壓力。
賀競強與高主任在衆人簇擁之下,出現在校長辦公室門口。
“鄭主任!”
賀競強一進門,便看見了坐在椅子裡的鄭曉燕和緊緊挨在她身邊的鄧婉兒,微笑着打了個招呼。
鄭曉燕這才站起身來,向着賀競強迎上去,說道:“賀市長,你好。”
很是一本正經。
現在,她的身份可不是京師的太子女,而是國務院國資辦督察局辦公室主任,正在平原進行調研考察。雖然說,學校和教育系統,並不在督察局的調研考察範圍之內,但鄭主任適逢其會碰上了,卻也可以將這個情況寫進調研報告的附件之內,送呈國務院主要領導同志過目。
如果不是因爲這麼一層因果關係在內,鄭曉燕再是京師大姐頭,卻也不能一個電話就將正準備去下面縣裡視察工作的一市之長硬生生地叫回來。
賀大少絕不是誰都可以召之即來的。
“鄭主任,發生了什麼情況?”
賀競強與鄭曉燕握了一下手,隨即問道。雖然剛纔鄭曉燕已經在電話裡說了個大概,如今到了現場,自然要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搞清楚。
雖然謝校長已經知道,市長會過來,但此刻親眼見到賀競強,還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儘管他這個校長,按行政級別來算,就是個股級幹部,和市長差着十萬八千里,也沒什麼級可降。然而,真要是惹火了一市之長,修理他的法子多了去了。
鄭曉燕說道:“賀市長,我不明白,怎麼平原市的小學,變成了衙門。先說鄧婉兒這件事吧。她家裡發生的情況,賀市長也是很清楚的,第五小學其實也一樣清楚。對於這樣特殊家庭的孩子,學校理應多加照顧,多加關心。誰知道,我今天過來一問,學校竟然已經把鄧婉兒開除了!開除一個爲了照顧爸爸而輟學的九歲小姑娘,徹底剝奪她受教育的權力,簡直可笑!誰給他們這種權力,讓他們如此對待一個無辜的孩子?他們就這樣爲人師表!”
鄭曉燕說着,語調提高了幾分。
賀競強平靜的眼神,在謝校長臉上掃過,淡然問道:“謝校長,這是怎麼回事?”
謝校長連忙說道:“賀市長,這個……我們,我們也沒有做出正式的決定,就是,就是爲了嚴肅學校的紀律,才這麼口頭上說了一下,不是,不是正式的決定。我們現在也認識到,這樣做是很不對的,我們犯了不應該犯的錯誤!鄧婉兒同學的情況,確實很特殊,很值得同情,我們非常歡迎她回學校來繼續上課。就安排在原來的班級……這幾個月她落下的功課,我們會安排老師專門給她補課,讓她儘快跟上來……”
賀競強沒到之前,謝校長已經無數次在腦海裡轉悠,該如何應對市長可能的雷霆之怒。
硬爭肯定是不行的,那樣只會徹底得罪鄭曉燕。唯一的辦法,只有主動認錯,做好後續安排,以求“寬大處理”。
賀競強點了點頭,倒也沒有什麼不悅的表示。
謝校長暗暗舒了口氣。
高主任的一顆心,卻懸了起來。畢竟高主任是級別,遠不是謝校長可比的,他的眼界,對市裡大領導的瞭解,謝校長更加比不上。高主任知道,賀競強現在不發火,絕不代表着他心裡沒有生氣,只是當大官的,城府都很深,不願意當面表露自己的情緒罷了。
賀競強現在越平靜,越是後果難測。
“賀市長,鄧婉兒的情況,還可以說只是個案,但第五小學忽然大量加收各種學雜費,還有什麼操場費,加起來一個學期超過三百塊,已經導致好些家庭困難的學生交不起費了。凡是欠費的學生,第五小學一律讓他們停課,必須交了所有的費用,才能繼續回學校上課。這個情況,我就更不明白了。小學生的學雜費怎麼忽然變得這麼高了?三百塊一個學期,相當於普通職工一個多月到兩個月的工資,這樣的比例,是不是太離譜了?一個雙職工家庭,如果有兩個子女上學,負擔就太重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
謝校長急急忙忙說道:“鄭主任,這個,是市政府下了文件的,我們也是按照文件的規定辦……”
話沒說完,謝校長便猛地閉上了嘴,意識到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這不是將矛頭直接指向市政府嗎?還是當着賀競強的面!
賀競強緩緩說道:“鄭主任,這個情況,確實是市政府下了文件的。今年國務院要求對教育領域和醫療領域進行體制改革,進行市場化的嘗試。我們堅決貫徹落實國務院的要求。”
高主任和謝校長等人,眉宇之間,均顯露出喜色。
至少第五小學不是擅自收費,是按照政府文件來辦的,賀市長都親口承認了那個文件嘛。
“賀市長,國務院確實有文件,要在教育領域和醫療領域進行體制改革。但我認爲,不管怎麼改,都必須以羣衆的實際利益爲重。我們的體制改革,不應該加大普通羣衆的負擔。教育與醫療,俱皆涉及民生民本,任何一次改革,都必須非常謹慎小心,不能輕易嘗試。”
鄭曉燕輕輕一揮手,望向賀競強,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