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間尚早,葉念桐給季美英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喝杯茶。季美英猶豫了一下,便欣然答應了。約定好地方。葉念桐把慢慢送去醫院陪厲政楷夫婦,這才驅車前往星巴克。
她到的時候,季美英還沒到。她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午後的陽光灑落進來,她去閱讀區選了一本書捧在手裡,微偏了頭,看得專注。
眼前陰影罩下,她擡起頭來,就見到姍姍來遲的季美英。
葉念桐不動聲色的合上書,將書放在手邊,季美英掃了一眼書的封面,上面寫着幾個大字,“怎樣做一個有魅力的女人?”她彎脣一笑,“桐桐什麼時候也看這種書了?”
葉念桐是等人無聊,隨便翻一翻。被季美英這一問,就好像她看的是多不入流的書,她擡手碰了碰書頁,微笑道:“偶爾學習一下,提升一下自己的內在,也不錯。”
季美英臉色一僵,她不是想管葉念桐看什麼樣的書,就是想挖苦她,結果反被挖苦了。氣氛有點僵,葉念桐招手,侍應生很快過來,葉念桐手邊已經點了一杯檸檬茶,她問季美英,“奶奶。你喝點什麼?”
季美英保養得好,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這時被葉念桐一聲奶奶喊得臉色都變了,大概女人一上年齡。就喜歡別人叫得年輕一些,可她與桐桐的輩份在那裡。又發作不得,只好板着臉,要了一杯卡布其諾,以表示自己很年輕。
侍應生走了,很快端了一杯卡布其諾過來。
葉念桐靠在布藝沙發後背上,雙手自然的擱在膝蓋上,她瞧着一臉嫌棄地盯着杯裡的卡布其諾的季美英,想了想,說:“奶奶,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麼事?”季美英看着面前的卡布其諾,心裡挺後悔,不該點這樣的東西,看着就膩,再加上她要保養身材,少食甜食,就更鬱悶了。
葉念桐慵懶的伸展了一下腰肢,以手支着下頜,說:“您跟我爺爺是怎麼認識的?你們的相識,一定很浪漫吧?”
季美英心裡“咯噔”一跳,她會答應葉念桐過來赴約,不過是因爲她想知道,葉正給葉念桐留下了什麼,那些東西里,有沒有不利於她的東西存在。
此刻聽葉念桐天真爛漫的問起他們的相認,她實在不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她稍遲疑了一下,說:“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就是好奇,你知道我小姑子夫家那邊的大嫂,她是寫劇本的,缺少素材,讓我們幫忙收集一下。爺爺當年娶了您,一時傳爲佳話,爺爺年輕時也算得上風流倜儻,才子佳人的的故事,肯定是感天動地的。”
“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季美英莞爾,其實與葉正的相似,算不上美好,因爲她是一直有計劃有目的接近他,直到他娶她爲妻。這些年,他們在外人面前是楷模夫妻,可又有誰知道,葉正每晚跟她上牀時,喊的都是婉婉這個名字。
她恨蘇婉,不僅是蘇婉奪走了她丈夫的心,蘇婉還奪走了她情人的心。
蘇婉當年,名動天下,一曲《小白菜》,讓她名聲大噪,江寧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求親的人幾乎快要踩破門檻,當然也包括當時的青年才俊,厲戰國、葉正,還有季墨。
要說登對,無論從年齡、家世,季墨與蘇婉最是登對,季墨那時沒有娶妻生孩子,但是蘇婉拒絕了他的求愛,因爲她愛上了她的表姐夫葉正。葉正當年,有着玉面公子的雅號,爲人溫潤如玉,溫柔多情。
他的髮妻,正好是蘇婉的表姐,髮妻臨終前,將表妹託付於他。蘇婉亦是清楚,表姐將姐夫和孩子,全都託付給了她。如果沒有季墨從中作梗,或許他們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季墨爲人陰狠毒辣,求愛被拒,惱羞成怒的他,使盡卑劣手段。後來無意窺知,厲戰國對蘇婉也有了異樣的心思。他將計就計,給厲戰國下藥。
厲戰國強佔了蘇婉,季墨一時二鳥,讓厲葉兩家反目成仇,他從中坐收漁翁之利。
葉念桐託着下巴,天真無邪的催促:“奶奶,您說說吧,我想聽。”
季美英握着銀勺,手指無意識地攪動着杯裡的卡布其諾,開始回億,她與葉正的相識,可腦海裡的記憶,沒有一點美好。半晌,她斂了斂眉間的輕嘲,淡笑道:“沒什麼好說的,桐桐,你找我出來,不會就是想聽我說以前的往事吧?”
葉念桐意興闌珊,她約季美英出來,也不是要聽她說從前的故事。她坐直身體,目光直直地盯着季美英,冷靜而犀利,“我這次去瑞士,取了爺爺留給我的東西,爺爺跟我留了一封信,我才知道,爺爺和奶奶以前很恩愛,還有定情信物呢。”
季美英眸光輕閃,她與葉正的相識,哪裡有什麼定情信物?可既然葉念桐這麼說了,葉正肯定是留了什麼東西給她,要她轉交給她,她笑着附和道:“是啊,別看你爺爺老了很古板,年輕時可浪漫了。”
葉念桐抿脣微笑,她從包裡拿出一樣東西攥在手裡,然後放在桌面上,推到季美英面前,目光灼灼地凝着她,不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奶奶,這枚方形鑽扣您還記得嗎?爺爺說是當年您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季美英看到那枚方形鑽扣時,已經愀然變色,她伸手欲去拿,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比她的動作更快,搶先一步拿走。季美英擡起頭,撞進一雙明媚如春光的眼眸裡,她想要掩飾自己的慌亂,已經來不及。
那枚方形鑽扣,不是她送給葉正的,而是她送給季墨的,方形鑽扣怎麼會在葉念桐手裡?季美英心裡,一時掀起了驚濤駭浪。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也許葉念桐真的以爲這是她跟葉正的定情信物,只要她不表現出異樣來,她一定什麼都不知道。
季美英勉強冷靜下來,目光從容的迎視葉念桐的眼睛,她微笑道:“對啊,是我送給你爺爺的,你爺爺也真是的,一枚方形鑽扣,居然還寶貝的送去瑞士銀行保管。”
葉念桐眸色閃了閃,季美英居然承認了,她擱在桌面上的手,緩緩緊握成拳。她心裡有一股火,蹭蹭的直往上竄,逼得她想要站起來,質問季美英,她跟她的姘頭都做了什麼,是不是他們害死了爺爺?
但是她不能,她需要更冷靜的套出她想知道的信息。她拼命剋制着心裡的怒意,淺笑嫣然,手指一下下撥弄着掌心的方形鑽扣,“爺爺想寶貝的,不是一個死物,而是你們之間的感情。奶奶,這枚方形鑽扣看起來很時尚啊,應該不是三四十年前,你送給爺爺的吧?”
“不是,三四十年那個年代,工藝哪裡有現在這麼精細。這副方形鑽扣,是我經過一個專櫃時看中的,當時就覺得特別適合你爺爺,買回去後,你爺爺還不樂意,說他老都老了,還用這個幹什麼,沒想到他卻寶貝的鎖進銀行保險箱裡。我現在挺後悔的,當初怎麼不多送他些東西。”季美英感性道,不過大半的話都是瞎編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把這副袖釦送給了誰。
但是葉念桐不知道,現在老爺子已經死了,便死無對證,所以她一點也不怕自己的謊言被戳穿。她現在能做的就是哄着葉念桐,把袖釦還給她。
“哦。”葉念桐瞭然的點了點頭,她繼續道:“奶奶,這副方形鑽扣您在哪裡買的,挺精緻的,我也想買一對去送人。”
“商場裡就有這個品牌,你想買來送誰?”
“一個特別想感激的人。”葉念桐沒有把話題扯遠,她傾身,指着袖釦上的字母,問道:“奶奶,這上面有刻字,刻了一個英文字母y字,這代表了什麼?”
“那是我名字裡英字的開頭字母。”季美英不設防,脫口而出。說出口後,她才懊悔不已,怎麼會就這麼說出口了呢?
葉念桐心裡一沉,她猜得沒錯,這枚方形鑽扣,果然是季美英的。不過她到底送給了誰?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殺害爺爺的兇手?
爺爺四年前就已經火化,死無對證,她又該從哪裡着手找證據,證明爺爺的死,是被季美英和那個不知名的男人害死的?
“哦,我明白了。”葉念桐點了點頭,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只覺得那股酸澀,一直酸進了心裡。她放下杯子,站起來,朝季美英惡毒的一笑,她說:“奶奶,爺爺留給我的東西里,沒有這枚方形鑽扣,這枚方形鑽扣,是我在爺爺的房間裡撿到的。”
季美英一震,她倏起站起來,瞪着葉念桐,失聲問道:“你說什麼?”
葉念桐傾身,雙手撐在桌面上,逼近季美英,看着她猛地變了色的臉頰,她說:“當年爺爺到底是不是突發急病去世的,我會去證實,你,不要存僥倖的心理,若是讓我查出蛛絲馬跡,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季美英盯着葉念桐的眼睛,那裡有一股仇恨的怒火在熊熊燃燒,她腿心一軟,跌坐回沙發上。
葉念桐見狀,她冷笑一聲,彎腰拎起包,轉身揚長而去。
季美英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她想起來了,一定是上次葉念桐回葉宅,去房間裡無意間找到的,難怪她會飛去瑞士。葉正到底給她留了什麼?讓她這麼篤定,是她害死了葉正?
季美英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從剛纔葉念桐質問她的話裡,她聽出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她現在還不確定,葉正的死是病逝還是他殺。或者,她已經懷疑葉正的死,並非正常的病死,但是她手裡除了那枚方形鑽扣,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葉正是被她害死的。
她反覆催眠自己後,終於平靜下來。她拿起擱在桌面上的太陽眼鏡與手機,起身匆匆往星巴克咖啡廳外走去。
葉念桐上了自己的車,並沒有急着離去。不一會兒,她就看見季美英慌慌張張從星巴克咖啡廳裡走出來,然後上她的車。她從後視鏡裡,看出,她正在打電話,不用想,也知道她正打給誰。
葉念桐按了按眉心,她故意拋下誘餌,是要引蛇出動,只有他們着急了,纔會露馬出腳來。而現在,季美英顯然已經亂了陣腳。
她等了一會兒,纔看到季美英開車駛出停車場,她戴上墨鏡,一路上,不遠不近的跟着。時而變化一下車道,不讓前面的人起疑。
半小時後,季美英的車駛進半山藍灣別墅區。葉念桐沒有門禁卡,這裡守衛又森嚴,她進不去,只好將車停在路邊的車位上,等着季美英出來。
又過了十分鐘,一輛低調奢華的奔馳從她的右後方駛進了別墅,她趴在車窗上,盯着那輛車的車牌號,是季墨的座駕。看來季美英與季墨,私下裡果然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爺爺要是被這對狗男女害了,她絕不會輕饒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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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墨最近焦頭爛額的,季二還被關在拘留所,他託了很多關係,都保釋不出來。這些年,很多齷齪事,都是季二幫他去做的,要是他不能將他保釋出來,他真怕他會狗急跳牆,供出他來。
公司的股價穩定下來了,但是他手裡能抽調的現金,大部分都拿去增持了股份,他若不增持,一旦有人趁虛而入,季氏就有可能面臨易主的情況。
他想:只要咬牙撐過眼下的情況,那麼後面再絕地反擊。
季美英打電話過去時,他正炮轟了律師,讓他保釋個人都保釋不出來,真讓他生氣。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結果他養的全是廢物。
除了說這次的事鬧得太大,風聲又緊,這個時候沒有人敢拿頭頂的烏紗帽開玩笑。所以只能讓季二吃點苦頭,等風聲過去了,再伺機將他救出來。
季墨前幾日氣得大病了一場,聽律師說還要讓季二在拘留所裡待上幾日,他肺裡那把火,就直往喉嚨上衝。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季美英打電話來說,今天葉念桐約她出去,好像是知道葉正並非病逝那麼簡單。
他顧不得桌案上擺着一撂又一撂的文件,親自開車過來。一進門,季美英就站起來,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樣,激動道:“阿墨,你總算來了,我好怕。”
季墨心裡煩躁,但是還是將季美英摟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後背,說:“別怕,別怕,我在這裡,把一切都交給我,我會處理。”巨記長扛。
季美英靠在季墨懷裡,她一顆倉皇無措的心,才慢慢歸了位。等她的情緒平靜了些,季美英才說:“阿墨,桐桐今天來找我了,問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問題,然後她拿出那枚方形鑽扣,我送給你的,她好像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知道就知道,現在死無對證,她除了那枚方形鑽扣,也沒有別的證據,警察不會憑她一顆方形鑽扣,就展開調查。”季墨安撫她。
“可是……桐桐有個教官,好像叫韓沉,聽說是在刑警隊供職,如果他要立案調查,就沒人能阻止。”季美英最擔心的便是葉念桐會去找韓沉,聽說韓沉手裡,沒有破不了的案。
“美英,你實在擔心,就去國外待一段時間,等這邊風平浪靜了,你再回來,好不好?”季墨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又哪裡來的精力哄季美英?
季美英以爲他是要獨自承擔,她拼命搖頭,“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同生共死。”
“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當初所有的證據都被我銷燬了,就算有韓沉在,也未必能破得了這懸案。”季墨不以爲意道。
季美英還是擔心,“你說所有證據都毀了,可是我送給你的方形鑽扣怎麼會出現在老爺子的房間裡,這是不是在告誡我們,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季墨真想插死她算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美英,你要記住,葉正是中風加腦溢血死的,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不管是誰來問,你都要堅持這樣答覆。葉念桐學了一兩年的犯罪心理學,她並非泛泛之輩。所以你不能露出一點端倪,否則會讓她更加懷疑,她爺爺是被我們害的。”
季美英想起剛纔目光犀利又凌厲的葉念桐,她已經不是四年前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想要糊弄她,很難。
“我知道了,她若再來試探我,我會堅持這個答覆,絕不會讓她看出什麼來。”季美英是這麼回答的,心裡卻有點發虛,今天葉念桐從她的反應上,應該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嗯,對了,剛纔你說韓沉,韓沉,韓這個姓在江寧市不多見,不會是……”季墨眸裡精光湛湛,他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孫子兵法有云:攻心爲上,攻城爲下,要想瓦解厲御行的鬥志,只有攻心,方爲上策,而攻心嘛,呵呵,韓沉,倒是讓他有了一個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