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也想你”,讓葉念桐前行的步伐猛地停滯下來,大概是太過突然。上半身還沒接收到指令,身體往前傾,雙腿已經僵硬了,再加上穿的是高跟鞋。下一秒,她就踉蹌着撲跪在地上。
此刻,她已經沒有時間去在乎自己是不是很狼狽,厲御行那句話,像一把尖刀刺進她心裡,讓她痛不欲生。四年了,她以爲她已經淡忘了對他的感情。此刻她才悲哀的發現,她從未淡忘。否則她爲什麼會因爲他一句話,而失態至此?
她真想衝過去問問他,爲什麼重新出現在她面前,爲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她?
厲御行掛了電話,身後響起什麼東西落地的悶沉聲,他轉過身去,就看到一個女人狼狽的跪坐在地上,看那穿着,像是jk公司那位古怪的葉小姐。他邁步緩緩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葉小姐?”貞介節圾。
葉念桐眼前出現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她順着往上看去,筆直的褲管,質感很好。一點褶皺都沒有。這四年,有另一個女人在他身邊,爲他打理這一切。外到衣着,內到生活用品。他的一切,都再與她不相干。
她仰頭望着他,他看着她時全然陌生的目光。讓她情不自禁的潸然淚下。她以爲,四年前就算她離開,他們也還記得彼此之間曾擁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就算在街頭偶遇,還能笑着說一句好久不見。卻沒想到,他會裝作不認識她,“厲大哥,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厲御行蹙起眉頭,反問道:“葉小姐,如果我沒記錯,剛剛在jk公司,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什麼?”葉念桐難以置信的望着他,他一定在跟她開玩笑。可是四年前,明明是他不要她的,他爲什麼要跟她開這麼大的玩笑?
厲御行眉心蹙得更緊。眸裡漸漸多了一抹不耐煩,他反感道:“葉小姐,如果你是想用這樣的伎倆引起我對你的注意,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我確實注意到你了。但是你這種行爲,也讓我很反感。”
葉念桐錯愕地盯着他,他俊臉上寫滿了反感兩個字,是真的反感,不是裝出來。怎麼會這樣?“你……”
厲御行淡漠地掃了她一眼,連伸手扶她一把都沒有,側身從她身邊走開。他完完全全,把她當成心懷不軌,想要藉機引起他注意的女人了。
葉念桐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到底哪裡不對勁了?四年前,她沒有對不起他,離開江寧市,她只是不想留在那個傷心之地。爲什麼他看到她,卻好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厲御行快步離開,他不知道心裡突然竄起的煩躁是因爲什麼,難道是因爲這個女人的眼淚?不,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他怎麼會因爲她的眼淚而煩躁?更何況他一向討厭女人的眼淚。
他前行的步伐停頓了半秒,便筆直的向包房裡走去。他馬上要跟季媛媛結婚了,現在怎能心有旁鶩去關心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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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媛媛掛了電話後,心裡一陣滿足。過去四年裡的厲御行,像一張白紙,她教會他寫他的名字,教會他寫厲御行愛季媛媛,看到這七個字,她彷彿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那段時間,她教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厲御行愛季媛媛。她要將這七個字,刻進他腦海裡,讓他一世不忘。還在學說話的厲御行,她教什麼,他便說什麼。但是近兩年,隨着他身體的其他功能恢復,他再不肯說這七個字,彷彿也知道這七個字,許下的是什麼樣的承諾。
剛纔她撒着嬌說,想聽他說一句他想她,他沒有猶豫,便脫口而出。明明已經聽到她想聽到的,她還是覺得不真實不踏實。這一切,就像太虛幻境,稍不注意,就會夢碎。
她想,大概是厲御行從來沒離開她身邊這麼久,但是仔細想想,他也不過才離開一天。再說葉念桐已經死了,她還在擔心什麼呢?就算他想起了她,留在他身邊的人,陪他到老的人,也只會是她季媛媛啊。
這麼一想,季媛媛放了心。她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也不能盯梢盯得太緊,否則讓厲御行討厭她,她就得不償失了。反正等他從g市回來,爸爸就要跟他談婚禮的事,到時她就是他的厲太太了。
思及此,季媛媛俏臉上的笑意,又明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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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裡。
此刻營業時間還早,但是包廂裡,已經有人開始喝了起來,沈遇樹坐在深色沙發上,璀璨的燈光下,襯得他的面容沉靜如水。
華明君抱着一瓶酒,往嘴裡灌了幾口,偏頭看着他,不滿的踢了過去。沈遇樹讓得快,他一腳踢了個空,他不滿的嚷嚷,“遇樹,我聽說御行去了g市?”
“嗯,昨天去的。”沈遇樹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斜睨着華明君,“你纔剛剛新婚,不在家裡陪老婆,跑這裡來喝酒,當心回去讓你跪鍵盤。”
“別提了。”華明君手一揮,“那個兇婆娘,突然說要用我的電腦,我也就沒管,給她說了開機密碼,結果她東點西點,點出了一段視頻。”
“什麼視頻,你跟別的女人上牀的?”沈遇樹幸災樂禍道,華明君玩起來,很瘋的,跟人拍姓.愛視頻,也不算離奇的事。
華明君瞪他,“我會那麼作死?其實是四年前拍的一段視頻,關於嫂子的。”
提起葉念桐,兩人都沉默了幾分鐘,似乎都想起了那個英年早逝的女孩。當年御行得知葉念桐所乘坐的飛機失事,急得吐血,然後長時間昏迷。
好不容易醒來,他哀莫大於心死,不肯接受手術,執意等死。現在想想當時的情景,他們都還心痛不已。御行親手把自己最愛的女人推向鬼門關,他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甚至在手術後,很長一段時間,只會說兩個字。也許是沒法面對吧,他恢復以後,竟徹底將葉念桐忘記了。他們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生怕會刺激得他想起來。
半晌,沈遇樹問道:“然後呢?”
“當時她就在這酒吧外面的吧檯,喝了一整瓶伏加特,然後醉了,發酒瘋,拿着酒瓶在外面唱國歌,我覺得有趣,就拍了下來。讓我家那兇婆娘看見了,就鬧得不可開交,我煩不勝煩,索性出來尋個安靜。”華明君沒有說的是,當初他也是有那麼一點喜歡葉念桐的,要不然也不會將她的視頻,一存就是四年。這四年,他身邊的女人在換,車在換,家裡的傢俱也在換,唯獨當初拍視頻的手機與存放視頻的電腦沒有換。
當年葉念桐飛機失事,他在心裡狠狠怨過御行,後來看他也不好受,他才慢慢原諒了他。
沈遇樹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杯邊緣,幾十年兄弟不是當假的,他看得出來,華明君對葉念桐有着非友誼的感情,只是不想道破,“華少,既然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別折騰了。”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樂意折騰,是那兇婆娘不作就不會死,幾年前的事情了,一直嘰嘰歪歪的。”華明君一腳再踹過去,還是落了空。
華明君氣得不行,踢不到沈遇樹,就拿酒出氣,咕嚕咕嚕喝完一瓶酒,他斜睨着沈遇樹,說:“遇樹,兄弟們陸陸續續都結婚了,就你還單身着,你還在等什麼?等厲家珍那沒良心的?”
沈遇樹沒有生氣,他放下酒杯,認真道:“我在等,一個奇蹟。”
華明君酒意涌上來,有些神志不清,他咕噥着:“等什麼奇蹟?她離婚也不吃你這口回頭草,還有什麼奇蹟?”
沈遇樹憐憫地看着他,果然是不知者無罪。他眸華淺淺的看着包廂角落裡,御行應該已經見到那個人了吧?這次g市分公司的合作案,是他一手安排的,只爲讓這兩個人重新相遇。
知道葉念桐還活着,大概是一年前,他去g市出差。在街頭,他不經意間,看到對面馬路上,一個身姿高挑的女人,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從一家店裡走出來。
那個女人的面容有幾分熟悉,他像是被什麼牽引着,跟了那女人一路。後來終於有機會,看到她的長相,那一剎那,他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他沒有上前去打擾那對母子,默默地跟着他們,從市區跟到她住的地方,她始終沒有發現他。後來等他們進了小區,他找門衛保安打聽,才知道她真的是葉念桐。
她還活着,卻從未出現過。
回江寧市以後,他派人去調查,葉念桐這三年的一舉一動,才知道那個孩子是厲御行。那一夜,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這算不算是,老天關了一扇門,又給他們留了一扇窗?
這一年來,他經常飛g市,在葉念桐和孩子會經過的地方,等着他們,替御行守護他們。
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厲家人。
時至今日,他都還記得,厲御行上手術檯前,跟他說的那番話。他說他這一生最悔的是,自以爲是的成全,卻枉送了葉念桐的性命。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不負她。
沈遇樹從回憶裡抽身出來,他看着倒在沙發上已經呼呼大睡的華明君,半晌,他移開目光,想到在g市的厲御行,他說:“御行,機會已經在你面前,但願你這一次,不負她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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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沒有回包房去,她給老總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老總心裡自然不高興,但是礙於厲御行在,不好發作,叮囑她好好休息,便掛了電話。
“厲總,不好意思啊,小葉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讓她給你賠禮道歉。”jk老總笑眯眯的賠不是,要知道坐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樽財神啊,得罪不起的。
厲御行含笑搖頭,表示並不介意。心裡卻想着,她是因爲被他拆穿了僞裝,沒臉進來吧?倒也是個知進退的女人。jk老總熱絡的找厲御行攀談,厲御行偶爾回一兩句,氣氛雖熱絡不起來,但也不至於冷場。
葉念桐離開越記後,一個人渾渾噩噩的在街頭閒逛。四年時間,很多東西都在改變,包括人心。當初,他那麼絕決的跟她離婚,四年後,又豈會願意再記得她?
是她還在癡心妄想罷了,以爲做不了夫妻,再見面,亦還是朋友。卻原來,連笑着說一句別來無恙都不能。
想到他剛纔手機上顯示的名字,還有他那一句“我也想你”,她就爲之心碎。世界這麼大,他怎麼就偏偏來到她面前,在她面前秀恩愛?難道他不知道,他任何的言語,都會變成一把利劍,直接刺進她心臟?
葉念桐停下腳步,走不動了,腳被高跟鞋打起了水泡。她踢了鞋子,彎腰拾起來,一手一隻。也不管旁邊的人怎麼看她,她自顧自的往前走去。
葉念桐,你就承認了吧,你會這麼受傷,是因爲你一分一秒都沒有忘記過他,所以你才接受不了他對你的全然陌生。可是四年了,你怎麼還會期待,曾經不要你的男人,還會像你一樣,時刻都牽掛着你?
“啊。”葉念桐突然痛呼一聲,她擡起腳來一看,腳心紮了一塊碎玻璃,疼得她冷汗直冒。她單腳跳到路邊坐下,將鞋子扔在身側,她扳着腳丫子,扎得這麼深,不去醫院不行了。
她真想抽自己兩巴掌,走路怎麼不看路?現在自作自受了吧。
她擡頭準備叫出租車,卻看到一輛黑色邁巴赫,倒退着,徐徐停在自己面前,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完美到人神共憤的俊臉,“葉小姐,你又在玩什麼新花樣?”
葉念桐擡頭望去,她坐在地上,其實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她眼前就是浮現出他譏誚的神情,她撇開頭,不打算理他。既然已經裝作不認識了,那就不認識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