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梧桐院內,二樓主臥室。鐵灰色裝修風格,再不復四年前的溫馨繾綣。深色牀單上。放着一個小型行李箱,行李箱打開,一雙纖手正將衣服一件件放進去。鏡頭往上,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俏臉。
“御行,你這次去g市,回來後,爸爸想請你吃飯,你可不可以抽點時間出來?”季媛媛擡頭看着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男人,四年了,她守在他身邊四年。照顧了他四年。剛做完手術的他,像個初生的嬰兒,什麼都不會。話不會說,飯不會吃,連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沒有。更甚至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忘記了所有人。
她想過放棄的。她季媛媛如此驕傲,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後半生,寄託在一個有可能永遠都不會恢復的傻子身上?然而每當看到厲御行那雙清澈得毫無雜質的雙眼。她心裡就升起一股瘋狂的念頭。
她記得有一個故事,說是雛鳥出生後,看到的第一個動物,就會當成是自己的媽媽。而厲御行現在什麼也不記得,她若陪伴在他身邊,那麼他的世界裡就只剩下她,她就可以獨佔他了。
這個念頭驅使着她,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絕望,終於,一切都好起來了。
厲御行轉過頭來。看着已然走到自己身邊的女人,他伸手輕輕將她攬進懷裡,“好,我去。”
季媛媛從他懷裡擡起頭來,微笑地望着他。他很依賴她。基本上對她言聽計從,除了婚事。兩年前,他經過復健,身體恢復得很快,如今已與正常人並無二致。
失去的記憶,大部分都找回來了,除了與葉念桐相關的。她記得,厲御行剛做完手術後,還不怎麼會說話,但是他每天嘴裡念着的,便是桐桐,桐桐……
當時她害怕極了,擔心他第一個會記起的人,是葉念桐。雖然她已經死了,但是她依然害怕,她會永遠活在厲御行心中。後來慢慢的,他就不再喊這個名字了。
後來他恢復了很多記憶,但是獨獨忘記了他一直念着的那個人。
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每天就這麼心驚膽顫的過着。所幸厲家人都不敢在厲御行面前提起葉念桐,包括厲家珍。怕勾起他的記憶,甚至抹掉了所有關於葉念桐存在過的痕跡。
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一日安心過。一年前,厲御行基本恢復成正常人,爸爸當着厲家人的面,再提婚事,厲政楷夫婦這幾年看着她親自照顧御行,已經打從心裡接受了她,他們沒有反對這門親事。
她以爲,她終於能如願以償的嫁給他,卻不料,反對婚事的是厲御行本人。她當時隱忍不發,想着私下裡慢慢做他的思想工作,但是他堅持暫時不結婚。
那一刻,她開始感到害怕,他不想結婚是爲了什麼,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是不是想起了葉念桐?她心裡瘋狂的猜測着,卻連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名字的勇氣都沒有。
葉念桐,她明明已經死了,爲什麼還如此陰魂不散的纏着他們?
“御行,爸爸有可能會問你婚事的事,你不要生氣,我今年31歲了,已經不小了,再過兩年,我就是高齡產婦了,爸爸媽媽着急,請你多多諒解他們一片爲人父母的心。”季媛媛伸手環着他的腰,這一年,他們有過最親密的動作,便是擁抱。偶爾她會想吻他,但是還沒碰到他的脣,他就已經轉開了頭。
厲御行眸色深邃如墨,平靜的不帶一絲漣漪,他看着窗外濃厚的夜色,輕輕頷首,“好。”
季媛媛高興極了,這兩年,厲御行進步神速,很多東西都要從頭學起,好在他本身就有基礎,恢復起來就快。雖然時常也會感到挫敗,但是他從來不發脾氣。偶爾煩躁時,就去梧桐樹下發一會兒呆,回來又繼續學。
醫生說過,他能夠迅速恢復,跟他本身具備的毅力有關。
她仰頭看着他清俊出塵的容顏,心中微動,趁他不注意,她踮起腳尖,吻了上去。厲御行明明在發呆,但是當她的脣快要靠近時,他突然擡起下巴,她的脣便落在他的下巴上。
季媛媛蹙了蹙眉頭,心裡很不舒服,他不讓她吻,她偏偏要吻。像是生了叛逆之心一般,她雙手攬着他的後頸,脣印在了他的喉結處,輕輕吮吸,聲音裡更是帶着一種迷人的性感,“御,我想要……”
厲御行低頭看着懷裡的女人,她的身體在他身上磨蹭,低胸的衣服,隱約可以看見裡面旖旎的風光。明明如此誘人,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伸出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季媛媛剋制不住心裡的躁動,她想要他,想成爲他的女人。只有他們突破了這最後的障礙,他才甩不掉她。最好她一次,就能懷上他的孩子,那麼到時候,他就再無從抵賴。
她往他懷裡鑽,小手忙碌的將他的襯衣拽出來,就在這時,厲御行堅定的推開了她。她錯愕的看着他,眼裡有被他拒絕的惱怒,厲御行眸色平靜的看着她,“媛媛,天色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季媛媛怎麼也想不到,厲御行竟真能忍住不碰她,她氣得要命,眼圈一紅,眼淚滾了下來,她轉身坐在牀上,這屋子裡的一切,都是她親手佈置的。
厲御行做完手術後,一直住在醫院裡。兩年前,他終於可以出院了,溫嫺將她叫來,說是怕厲御行回到家,觸景傷情,記起什麼來,讓她全權處理梧桐院的舊物。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走進這裡時,這裡的擺設十分夢幻,像童話故事裡公主的房間。她沒想到,厲御行與葉念桐的婚房,竟是全以葉念桐的喜好爲主。當時她嫉妒得發狂,叫人將房間裡的東西全部扔出去。呆諷亞弟。
爲此,她當時跟厲家珍那丫頭還大吵了一架。雖然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在厲御行面前提葉念桐,但是私底下,厲家珍看她超級不順眼,總說她是第三者,要不是她插足進來,葉念桐不會喪了命。
把東西扔出去後,她叫人重新裝修,本來她想裝修成自己喜歡的風格,後來想一想,還是叫人裝修成一個單身男人居住的風格。
如今,她坐在她親自挑選的大牀上,她卻從未在這裡留宿過。
想到這裡,她腦海裡不由得冒出一個念頭來,難道厲御行是在無意識的爲葉念桐守身?這個念頭將她嚇得不輕,眼淚都忘記流了。她擡頭望着站在窗邊一直靜默不語的厲御行,才發現他已經整理好衣服,背對着她,看着窗外濃濃的夜色。
這個念頭冒出來,她心裡怎麼都無法平靜,甚至忘記了,不能在厲御行面前提起葉念桐的名字,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御行,你現在在想什麼,是在想她嗎?”
厲御行轉過身來,微挑起一側眉毛,“她?”
季媛媛仔細觀察他的神色,見他神色如常,她悄悄的鬆了口氣,她現在怎麼草木皆兵起來了?“沒,沒什麼,你明天一早就要去出差,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厲御行走過來,拿起放在牀上的西服。
季媛媛站起來,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柔聲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休息吧,晚安。”季媛媛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這才轉身拎着擱在桌面上的包,拉開門出去了。
門外腳步聲漸行漸遠,厲御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樓下的梧桐樹。腦海裡,忽然掠過一個畫面,男人步進院子,擡頭望着二樓,那裡站着一道倩影,隱約充滿絕望與哀傷。
那人是誰,每當他想看得更仔細一些,頭就痛了起來。想不起來,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捂着疼得冷汗涔涔的腦袋,慢慢滑坐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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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飛機降落在g市機場,厲御行臉上戴着一副墨鏡。分公司的總經理帶着職員早已等在出站口,看到他拉着行李箱走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他接過厲御行手裡的行李箱,親切與他握手,“厲總,歡迎歡迎,我已經在洲際酒店訂了總統套房,我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下午再到公司,您看怎麼樣?”
厲御行沒有摘下墨鏡,他伸手與他回握,“李總,辛苦了。”
“哪裡哪裡,前幾年就盼着厲總過來指導工作,總公司那邊說您在國外靜養,就沒敢打擾,現在終於盼到了。”李總經理是厲老爺子提拔起來的,厲氏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的態度纔會這麼殷切。
厲御行頷了頷首,李總經理做了個請的手勢,厲御行率先往機場外走去。李總經理及幾位職員,連忙跟上去,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機場。
恰在此時,一位扎着馬尾的女人追着一個三歲大的孩子從機場外往裡跑,她邊追邊氣喘吁吁的威脅,“慢慢,你跑慢點,媽咪追不上了,你再跑我不管你了,讓你被人販子抓走,再也見不到媽咪嘍。”
小男孩邊跑邊轉身,朝那個女人做了個鬼臉,“媽咪,你能不能換個騙人的招術,我都聽膩了。”
他沒注意到身後有人正朝他走來,結果一轉身,就直直撞進一個男人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