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御行離開診所,三月明媚的春光灑落在他身上,他竟感覺不到一點溫暖。他做人做事。從來不曾心存僥倖心態。但是最近,他卻一直心存僥倖,他想,放射治療,也許能控制病情。但是現實,從來都是殘酷的。
它總是在你,最不防備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
厲御行不信命。但是又不得不屈服於命。接受手術,他還有一線生機,不接受手術,他就一定會死。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活着,他的生命纔剛剛美好起來,爲什麼上天對他這麼殘忍?
回到公司,劉秘書說:“厲總,季總監在會客室等您。”
厲御行微蹙眉頭,最近公司與季氏合作了一個項目,季氏經常派人過來溝通細節,之前幾次,還是季墨親自過來。後來說這個項目由季媛媛全權負責。季墨在打什麼主意,他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明着什麼也沒說,暗地裡卻讓季媛媛碰了幾次軟釘子。以爲她會消停些,沒想到這才幾日,又纏上來了。
“你告訴她,我很忙,這個案子已經交給沈遇樹,她不需要再來找我。”厲御行今天心情差,誰也不想理。
劉秘書爲難地看着他,“可是厲總……”
“讓你擋個人,你都擋不住,若你的能力無法勝任秘書一職。就寫封辭職信來。”厲御行俊臉黑下來,轉身往總裁辦公室走去,剛走了兩步,身後傳來季媛媛宛如黃鸝的聲音,“厲總,請留步。”
厲御行腳步未停,迅速走進總裁辦公室,“哐當”一聲,將門甩得震天響。季媛媛肺都要氣炸了,厲御行現在根本連應付她都不肯了,她快步走過去。劉秘書連忙擋在她面前,“季總監,你也看見了,厲總今天心情不好,請不要讓我爲難。”
季媛媛瞪着緊閉的門扉,爸爸讓她藉着這個項目來跟厲御行套套近乎,混個臉熟什麼的,但是她來了七八次,也只見到厲御行一兩次。她就不信,這個男人真的這麼鐵石心腸,不被任何女色所打動。
厲御行油鹽不進,她只能從他的身邊人下手,她眼珠一轉,計上心頭,“劉秘書,你在厲氏上班幾年了?”
“五六年了。”劉秘書戒備地盯着季媛媛,有時候她真不理解季媛媛,厲總都已經結婚了,她還這麼厚臉皮的纏着厲總,她好歹也是千金小姐,纏着一個有婦之夫像什麼話?再說,這世上就只有厲總一個有錢男人嗎?
“那你跟在厲總身邊多久了?”季媛媛繼續打聽。
“三年了。”
“那你一定很瞭解厲總了,他平常有些什麼喜好,愛去什麼地方?”季媛媛想,要想拿下厲御行,就要知己知彼。
劉秘書爲難了,“這個啊,厲總的私生活和個人喜好,恐怕只有厲太知道,你要不去問厲太,或者是問厲總本人,他們肯定會告訴你的。”
“……”季媛媛見打聽不出什麼來,惡狠狠的瞪了劉秘書一眼,轉身扭着水蛇腰走了。跟厲御行接觸的這些日子,她看得出來,厲御行很愛葉念桐,如果他這裡找不到突破口,那麼只有從葉念桐那邊下手。
而要想離間厲御行與葉念桐,那麼只有讓葉氏從江寧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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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御行回到辦公室,領帶勒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伸手鬆了鬆領帶,站在辦公室裡,心情煩躁極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終是忍無可忍,將杯子砸了。
劉秘書在外面聽到砸東西的聲音,她情不自禁的抖了抖,厲總最近情緒暴躁,三不五時的,就把人罵得狗血淋頭。辦公室裡硝煙瀰漫,讓她害怕。
沈遇樹接到陸澤打來的電話,就匆匆趕回了公司。剛踏進總裁辦公區,就感覺這裡的氣氛不對勁,他來到秘書檯,劉秘書像看到救星一般,指了指總裁辦公室,期期艾艾道:“厲總在裡面發脾氣呢。”
“出什麼事了?”
“剛纔季氏的季媛媛來了,說要見厲總,我跟厲總說了,厲總就發了頓脾氣,進去就砸東西了。”劉秘書挺害怕的,她跟厲御行共事三年了,以前厲御行雖不苟言笑,好在不會亂髮脾氣,但是最近的厲御行,就像一頭狂獅一樣,稍有一點不順心,就砸東西罵人,特別讓人害怕。
沈遇樹蹙了蹙眉頭,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然後在劉秘書崇拜的目光下,推開門走進去了。島池宏巴。
沈遇樹關上門,走到厲御行身邊,他說:“御行,聽陸澤的話,接受手術吧。公司有家琛和我,你不用擔心,我們等着你健康歸來。”
厲御行雙手撐在辦公桌上,如果僅僅是公司,他根本不用擔心,家琛雖然玩世不恭,但是他清楚他的能力,有他和遇樹在,他很放心。
“遇樹,我並不怕死,我怕的是,像個廢物一樣活着,拖累了身邊人。”他最近看了很多關於腦瘤的信息,像他這種情況,做完手術,至少兩三年無法像正常人一樣。
兩三年,那正是桐桐人生中最青春洋溢的時光,他卻要她守着一個可能永遠也無法恢復的白癡,每日都活在絕望裡,對她來說,太殘忍。
沈遇樹怎麼會不明白他一直猶豫不決的原因,他說:“御行,若是嫂子知道了你的病情,她也不會讓你等死的。把實情告訴她吧,我相信,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她都會陪伴在你身邊。”
“遇樹,如果我永遠恢復不了呢,讓她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守着一個半死不活的我,我還不如去死。”有多少次,他想告訴她他的病情,但是每次看着她的眼睛,他都不忍心。她帶着滿滿的愛嫁給他,沒有過幾天幸福的日子。最後,他反而要讓她守着一個半死不活的廢物過完下半輩子,他做不到這麼自私。
“御行。”沈遇樹急道:“情況並非這麼嚴重,陸澤說了,手術後恢復的可能性很高。”
厲御行半晌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他直起身來,看着沈遇樹,說:“遇樹,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去做手術。”
“什麼事?”沈遇樹望着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等厲御行說完,他已經有種天眩地轉的感覺,“御行,你確定要這麼做,將來不會後悔?”
厲御行移開視線,落寞的看着窗外,良久,他才斬釘截鐵的說:“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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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傢俬營中天投資的事情,突然被人揭露出來,報紙頭條與財經新聞輪番報道,江寧市商業罪案科立即立案調查,葉忱調查小組被帶走審訊,中天投資因上次海灣工程元氣大傷,加上這種的醜聞,兵敗如山倒,短短几日,便已搖搖欲墜。
葉念桐得知消息,吃驚不已。最近幾天,她眼皮一直在跳。她原本以爲自己最近睡眠不好,影響了休息,所以眼皮纔會一直跳。
直到這件事爆發出來,她才知道自己早有預感。
看到新聞時,她正在學校食堂吃飯,顧惜休學後,她幾乎已經成了獨行俠,去哪裡都是一個人。看到新聞裡,小叔被調查小組帶走,她失手打翻了飯盒。她怔怔的看着電視,還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她來不及清理自己身上的食物,拔腿狂奔出去。跑出校門,她招手打了輛出租車,報了葉宅的地址,她心裡發慌,擔心爺爺看到新聞,會崩潰。
四十分鐘後,出租車停在葉宅外面,葉念桐給了車費,等不及司機找零錢,她推開車門下車,飛快跑向大門,警衛看到她,依舊不肯開門。
“六小姐,你回去吧,老爺子說過,不准你進去。”警衛鐵面無私道。
葉念桐急得將鐵門晃得“哐當”直響,“你讓我進去,我就進去看一眼,只要爺爺沒事,我馬上出來,求求你了。”
“不行,六小姐。”警衛還是不肯開門。
葉念桐急得想殺人,“你憑什麼不准我進去,這裡是我的家,你就是一個看門狗,你少給我拿着雞毛當令箭,馬上開門!”
警衛連話都不跟她搭了,葉念桐氣得要死,不停晃着鐵門。她甚至懷疑,爺爺是真的不想見她,還是被葉忱母子軟禁了?不行,她要打電話給大伯二叔,讓他們過來一起鬧。
想到這裡,葉念桐拿出手機,電話還沒有撥出去,鐵門緩緩向兩邊開啓,她看到季美英站在離大門十米處,定定地看着她,“桐桐,進來吧。”
葉念桐連忙掐斷通話,將手機放回口袋裡,快步跑進去。她跑到季美英身邊,三月回暖,季美英穿着一襲旗袍,身上搭了件披風,像是從舊上海走出來的。不知怎麼的,她心裡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奶奶,我爺爺身體還好嗎?”葉念桐穩了穩氣息,問道。
“嗯,比之前好多了,你進去看看就好,不要說刺激他的話。”季美英臉色很平靜,大概還不知道葉忱被調查小組帶走的事。
葉念桐跟着她走進客廳,然後來到一樓爺爺的房間外,遠遠的,就聞到一股燻人的怪味,像是大小便失禁的氣味。葉念桐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味兒?”
“你進去吧。”季美英沒回答,將她帶到房間外,轉身就上了樓。葉念桐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她眉頭蹙得更緊,她把爺爺接回來,卻不好生照料,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此刻她來不及去追究,她推開門,那股臭味就更濃了。臥室裡很整齊,牀單也很乾淨,就是那股味兒很濃。她走到牀邊,看見爺爺躺在牀上,眼睛閉着,應該還在睡覺。
她有一個多月沒有看到爺爺了,現在終於見到他平安無事,她輕輕的鬆了口氣,爺爺沒事就好。爺爺利用她犧牲她,她雖然心寒,卻沒有記恨過他,她心裡始終認爲,爺爺是她的親人,就算做錯了事,她也不會真的記恨他。
她在牀邊坐了好一會兒,葉老爺子一直沒醒,她才轉身出去。
剛走到客廳,就見季美英從樓上下來,看到她出來,她說:“這就要走了?”
“嗯,我來看看爺爺,對了,奶奶,小叔被調查小組帶走了,你知道嗎?”葉念桐其實一直不知道季美英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她始終沒看透過她,就像眼前蒙了一層霧一樣,怎麼也看不清。
季美英淡淡道:“知道,他會沒事的。”
“……”葉念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都沒有這樣的自信,小叔會沒事,季美英從哪裡來的自信,還是孩子不是她的,小叔的死活,她就不管了?
“奶奶,小叔的事……”
“桐桐,以後不要再回葉家,如果不是你爺爺睡着了,我不會放你進來。還有你小叔的事,我自會操心,不需要你假仁假義。你把厲家人當成天當成地,你就睜大眼睛好好看看,他們會如何對你。我話已經說完,你走吧。”季美英說完,轉身進了葉老爺子的房間。
葉念桐怔怔地站在客廳裡,許久,她才走出客廳,穿過庭院,她下意識看向那片銀杏樹林,但是那裡什麼也沒有,整片銀杏林被人砍了。她緩緩走過去,站在那裡,爺爺,依然還是那麼絕情,連她最喜歡的銀杏樹林都叫人砍了。
季美英站在窗前,看着葉念桐轉身離開,她收回目光,走到牀邊坐下,她伸手握住葉老爺子的手,說:“老葉,我們已經一無所有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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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桐離開以後,坐計程車去警局,路上,她接到了警局打來的電話,“你好,葉小姐,我們是商業罪案科調查小組,請你來警局一趟,協助我們調查葉氏私營中天投資的案件。”
葉念桐一頭霧水,等她掛了電話,就接到厲御行打來的電話,她猶豫了一瞬,接聽:“御行,怎麼了?”
“你不在學校?”
“對,我在去警局的路上,剛纔商業罪案科調查小組的人給我打電話,叫我過去協助調查。御行,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剛纔在來葉氏的途中,她認真分析過,厲御行收購葉氏,就是爲了查找葉氏私營中天投資的證據。
“不是!”厲御行斬釘截鐵道,葉念桐會疑他,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心裡仍舊不舒服。就算他想要把中天投資逼至破產,令葉忱無路可退,不得不回厲家,他也不會這樣做,因爲他知道,這件事最後的結果,不僅會讓葉忱坐牢,葉念桐也會被牽連其中。
“我明白了。”葉念桐淡淡道,她知道她不該懷疑他,只要他說不是,她就相信他。
“桐桐,你馬上回來,我派律師跟你一起過去。”厲御行說,她不能去警局,一去就有可能出不來。葉忱被商業罪案科的人帶走,就說明對方已經掌握了一些有利證據,纔敢抓人。桐桐現在去,只會是自投羅網。
設這個局的人,一定不會讓她輕易脫身。而他,幾乎已經猜到,是誰設的這個死局。
此刻葉念桐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險境,她搖了搖頭,突然想起厲御行看不到,她說:“御行,我已經到警局門口,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桐桐,聽我的話,馬上回來,不要進去。”厲御行大聲喝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年紀太小,不懂他們的審問方式,有可能會被他們套出一些不利於你和葉忱的話,你先回來,在沒有律師的陪同下,不要單獨面對他們。”
葉念桐本身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麼嚴重,但是聽厲御行這麼說,她遲疑了幾秒鐘,她說:“好,我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