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三人已經登頂太白火山羣的頂點,如果不是武者,根本就不可能登上的陡峭峰頂。
蘇晝從這裡發現,自己可以居高臨下,俯視大半個太白雪山羣以及山下的雪原——他甚至能看見遠方有一條洶涌澎湃的河流直通遙遠彼端,似乎歸入大海!
“有魔兵來襲,對吧?”蘇晝很清楚李道然這次找自己的目的,他轉過頭笑了笑:“你擔憂我第一次下山,年紀小,又和那安朝魔兵無生死大仇,與人生死搏殺之前,可能會心生憂慮,所以打算爲我打一打預防針,對否?”
“咳……且不知預防針是何物,但能理解就好。畢竟蘇小兄弟你還年輕……”
雖然這也不算是槓,但看着李道然咳嗽一聲,被道破心中所想的樣子,顯然一時間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這時,周不易解師尷尬,接過話頭。
“蘇兄弟,且看這圖門河,還有遠方的玉綠江——”
他指着那在天際處隱約能看見的大河,平靜道:“魔軍向來佔據水利優勢,來去自如,根據叛徒所言,魔朝已有數條大船近四五百魔兵,越過了我等百家的防線,抵達太白山周邊,此時正在準備聚合兵力,直接突襲。”
“依照以往慣例,魔軍主力不出,這已經是他們最大級別的兵力投放了……當然,我們這裡算你在內,有四位宗師駐守要塞,他們想要攻進來絕無可能,但關鍵點在於,我等守堡武者需要信念堅定,不能後退,不然的話,敵方以優勢兵力圍攻,一人後撤,就會導致連鎖反應。”
——戰前心理輔導師啊……一位宗師一位二階高手來做思想工作,我面子還挺大!
“我自己感覺沒有任何問題,殺那種惡人,我絕無心理負擔。”心中有一種被重視的爽感,蘇晝的心態坦然的很,他本來就是爲了磨礪戰鬥技藝而來,和誰打不是打?殺那種食人血肉的魔物,他只會感覺快意。
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但是我有個問題:假如我表示心有負擔,你們想要打算用什麼方法勸我,亦或是讓我堅定此心呢?”
這個問題道出,師徒二人臉色齊齊一黯,表情陰鬱。
“蘇兄弟……唉,我們知道你之前並未履足神州,不知蒼生疾苦,你甚至可能……不是我們同族,只是一時義憤,興趣使然的助拳,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和你解釋。”
過了一會,周不易勉強露出笑容,但是神態卻頗爲蒼涼,他只是擡頭,看向遠方那千里山河,悠悠道:“我們就是擔心,你還把魔朝一系,當成‘人’,亦或是說,只是當成‘殘暴不仁’的統治者來看……實際上,當那魔帝之父從蟠榕不死樹上獲得不死根的奧秘,卻被自己的兒子以滅度之刃的原型,那把無名儀式刀殺死後,整個安朝上層,就再也不是‘人’了。”
如此說着,周不易拔劍,純白色的道家劍氣對着這蒼白山河的南方激射,宛如長虹,似乎是在發泄怒意,又似乎是在點出幾個小點:“魔帝以不死拉攏軍隊大臣,並打算生祀無數人,化身爲永生不死的蟠龍——而他手下的大將和官員也近乎永生,再加上魔帝的神木之血最爲濃厚,可以統御他們,自然願意支持,而魔軍也大多壽命悠長,哪怕是作戰也很難死掉,自是忠心耿耿。”
“反正,他們的家屬親友不會被生祀,圈養的豬羊牛肉維持現有的不死根還是足夠的——但是其他人呢?那些不屬於安朝核心統治圈的其他人呢?原本居住在這太白山區周邊,愈發繁榮昌盛的遼州十四領,安居樂業的幾百萬人呢?”
能看見,之前周不易拔劍點出的劍氣,都遙遙對應遠方雪白大地的十幾個方位,蘇晝眯起眼,卻能隱約看清楚一些羣山中小城小鎮的廢墟,距離最近的一個,居然就在這山脈的腳下,旁邊就是熱氣騰騰的雪地溫泉。
或許昔日那裡有人安居樂業,有不少採參人和獵戶於此休息,但如今卻空無一人。
“魔朝上下,以及那不死之力,不過是一羣被‘永生之慾’驅使的殭屍,毒害這天下蒼生的疫病。”
周不易面色平靜無比,他眺望遠方,淡淡說道:“我和我師父其實都不健談,但蘇兄弟。”
“我曾見數百戶流民被魔軍當做獵物,於冰天雪地中被驅趕着流亡,被它們用箭矢和長矛狩獵,只餘一人逃到我們百家義兵的防區。”
“我見過逃難之時,母親自願獻身,砍下自己的手臂給兒女齧食——父親早就死在斷後,幸虧他看不見這悽慘的一幕。”
“遼州十四領,一百七十二萬人,數百個村莊城鎮,就因爲一支魔軍侵入,便只餘一萬三千人倖存,多是山間獵戶。而這結果,還是因爲大雪封山,魔兵不耐於冰雪中搜尋,早早班師回朝……我等也無能爲力,這等偏遠靠海的邊州,根本無法防禦,百家兵力只能固守以北河南江之間的內陸地區而已。”
——烽煙時常起,天地不得安!亂賊盡豺虎,生民肆意殘!①
周不易實在是不會講話,他不是縱橫家,倘若是的話,魔軍肆虐幾十年間,那麼多悲慘事例早就能把蘇晝說的怒火萬丈,恨不得生啖其肉夜寢其皮,更不會說着說着就把自己說的雙手顫抖緊握長劍,說的自己眼眶發紅,都不敢面對蘇晝,免得落下眼淚尷尬。
“昔日孝帝在位之日,當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公私倉廩俱豐實,但如今,我等神州三十四境遍地荊杞,甚至有一整州都徹底被殺空,遍地森森白骨無人收。”
李道然雖然面似中年,但顯然是和莫干休一樣,親身經歷過前朝鼎盛時期,又經歷不死魔帝時期的老宗師,這師徒二人氣質一個道家一個百家,但性子卻是一樣,本來是跑過來給蘇晝做心理輔導的,結果談着談着自己就開始長吁短嘆,說不下去了。
最後,兩人似乎也看出蘇晝真的沒有什麼心理問題,戰鬥意志也非常堅定後,便遞出兩本小冊,然後匆匆離開,徒留他一人呆在雪山之巔,環視衆山小。
臨走前,李道然有言相贈。
“我與威烈都看出來,蘇小兄弟你不會輕功,近戰武技雖兇悍,但缺遠攻之法,所以我們兩人便商議,各選一門絕學贈予你。”
“千里行走,是我之一脈獨門輕功,小範圍內的靈巧性或許不強,但卻能令人奔若迅馬,日行千里,倒是頗適合蘇小兄弟你一躍數百尺的天生異稟。”
“而這‘剛射’之法,卻是威宗師兵家的弓術,以內勁配合肉身蓄力,力越大越強,須得天生神力者方能精通,就連威烈自己也只是堪堪成就,便乾脆贈予你,希望能於你手中發揚光大。”
寒風呼嘯,蒼雲似乎就在眼前,翻騰變幻之間,彷彿觸手可及。
蘇晝拿着這兩本小冊子呆在原地,眺望俯視這皚皚雪山,久久默然不語。
而見周圍都無人後,赤色小蛇從髮絲中鑽出,輕笑道:“蘇晝,這面無表情的不像是你啊——我還以爲你聽了對方那麼真情切意的傾訴後,會當場賭咒發誓,要把那魔朝上下全部抽筋扒皮,挫骨揚灰呢。”
“不,我很生氣。”
和說話的內容不同,蘇晝的聲音很平靜,他回憶起那些血肉被吸乾的屍體,又想到這樣的屍體可能在這幾十年來遍佈神州,數達千萬。
計算着,死亡人數到了這地步,心中已經一點怒意都沒有,蘇晝的語氣反而帶着一點疑惑:“現在,我只是在苦惱一件事。”
將長槍插在地中,語氣頓了頓,蘇晝眯起眼睛,雙手握拳,負在身後,他語氣幽幽,環視羣山:“那就是,怎麼殺那魔帝。”
“才能讓他,算得上是‘慘’呢?”
在雪山山巔呆了半小時後,蘇晝沉默着下山,然後開始熟悉自己的新鑄精鐵長槍——原本的長槍過於輕便,飄乎乎的沒有感覺,而這全重超過五十多公斤的靈鐵十字槍隨便一揮動,就能帶出淒厲呼嘯,風聲之勁,兇猛至極,周圍旁觀練武的營地武者都不敢靠近三十米之內,只能感慨此人固然面善可親,但武藝意外剛猛有力。
算上這長槍,以及其他衣物裝備,蘇晝常態體重開始逼近兩百千克……當然,倘若只看外表,那自然是風度翩翩的俊美美少年,欺詐性極高。
最近幾日,蘇晝也將自己攜帶的各種精鹽,白糖和香料,以及各種珍珠,人造寶石鑽石和白銀交易了出去,換了不少山參地根這種天才地寶,還剩下兩口半的3號聖水就這樣留着,關鍵時刻說不定就是幾條命。
而大宗匠和巧匠莫干休也對蘇晝帶來的各種現代生存裝備,尤其是暖爐,手搖充電器和高性能手電筒頗爲感興趣,依照大宗匠原話,便是‘雷力,積蓄,可堪一用’‘溫潤,雷擊木’。
依照莫干休的解釋,他們二人似乎是打算將一個閒置的真氣鑄爐改造一番,用這火山之力生成雷霆之力,對於鑄造神兵頗有用處……蘇晝也不知道這兩位匠師怎麼想的,難不成真的要手搓發電機?不至於吧?
時間就這樣過去,就在蘇晝過了幾天吃飽了修煉,修煉完了練槍,練槍完了就用輕功高來低去,其餘時間練習弓術,起碼學會‘開弓’‘射箭’‘瞄準’‘算風’這幾點的日子時,暴風雨前的平靜終於結束了。
前去接應‘西域星罡砂’的威烈宗師一身血污,帶着四位同樣傷痕累累的重傷員出現在山下,在得到觀察小隊的通知後,蘇晝與李道然兩位宗師急忙下山接引。
就在這時,他們也得知了一個壞消息。
那遲遲不進犯的魔軍,之所以一直按捺不動,卻是因爲等待更後方的援軍!
“幸不辱命,西域星罡砂安全送達。”
左肩窩處被人用鐵錐亦或是短槍之類的武器捅出一個大洞,廢了一隻手的威烈宗師雖然此時說話聲仍然中氣十足,但難掩傷勢疲態,他用獨臂將一個非常沉重的匣子交給李道然後,便長嘆一聲:“但共計四百七十二魔兵,還有‘獵生’,‘馭獸’兩大魔將,已經抵達碧玉江,不日便將統領衆魔攻山——而現在,就在我等身後,還有那‘赤地’魔將,攜數十妖孽魔兵追擊。”
“道然兄,蘇宗師,這次魔軍寧肯放棄前線軍勢,拋下數個要塞後撤數百里,也要從夾縫裡掏出三位魔將,強行阻止我等鑄造神兵……這隻能代表一件事了!”
“不是魔帝,就是那國師,此二賊將在不久之後化龍成功,晉升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