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球。
乍一聽,聽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神木世界的技術水平,約等同於地球(本文地球)的1900年左右,也即是工業已經興起,但還未開始步入電子時代的那個微妙的點。
如今,天正聯盟已經有可以以亞音速飛行的飛空艇,但不談那本身就是最巔峰的降魔局專用飛空艇,而製造那飛空艇的,也並非是純粹的機械技術,而是利用了高等級的靈力法陣催動——當然,這也是一種技術,而神木世界的技術本身也就建立在真氣之上。
但哪怕是加上了真氣,神木世界,距離登月這一需要極高科技含量的行動也極其遙遠——他們甚至連衛星都沒有發射過。
也正因爲如此,以至於周不易根本沒聽懂邵啓明說的話,他有些困惑的摸了摸下巴,然後道:“對不起,請問上月球……是什麼意思?”
而邵啓明在此時表現出了好爲人師的耐心特質:“字面上的意思——解決你和蟠榕不死樹不能在同一顆星球兼容這一BUG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你的本體送去另外一顆星球。”
“理論上來說,把你送去火星最好,發展潛力也比月球大許多,但這技術哪怕是我們那邊也纔在二十多年前實現,我不覺得你們辦得到。”
而這一次,周不易隱約聽懂了,他站在神木頂端的邊緣處,俯視着自己腳下的大地和城市,然後緩緩道:“意思就是說,我倘若想要活下來,不被蟠榕不死樹吞掉,就必須離開這片故土?” ★ тtκan★ ¢ ○
此時,正在和蟠榕不死樹交流的蘇晝隱約聽出了周不易語氣中的怒意,他記得很清楚,當初面對那些逃離故土的遷民時,周不易是多麼的無奈與悲憤——雖然啓明並無此意,但是在周不易聽來,前往月球這件事本身,本身就等同於爲了逃避魔朝而離開神州,前往其他異域。
不談他究竟去不去的了,單單是要去做這件事情本身,對周不易來說,便是一次逃避。
所以蘇晝走上前,從背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放開點眼界,一百多歲的老傢伙,別因感情用事——換個角度來看,你這算是爲你們這個世界開拓前路呢。”
然後,蘇晝便對一側的邵啓明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接下來由他來說,而邵啓明聳聳肩,便站在一旁。
“聽着,朋友,先不談這件事本質究竟如何,你不是想要帶領天正聯盟繼續發展嗎?但實際上,這件事必然陷入瓶頸。”
普通的槓精,只是單純的反駁,而作爲史詩級槓精者,蘇晝最擅長的就是找到一個人最關注什麼方面,然後一心一意在這方面陰陽怪氣,反覆質疑,足以氣的人七竅生煙,死去活來。當然,這種能力運用在說服人上也是絕技:“文明是有惰性的,發展到一個程度後,在沒有刺激的情況下,是不會快速進步,反而會陷入停滯。”
這當然不是蘇晝信口胡吹,而是事實——地球的仙神文明就是典型的範例,祂們的技術爆發階段出現在和神獸集羣進行戰爭的時期,而第二次技術爆發出現在內部派系鬥爭,而等到衆多勢力狀態穩定之後,祂們的進步速度就大大下降,甚至因爲極長壽命帶來的零更新換代,更是讓祂們缺乏新血。
神木世界也是相同——在一個文明內部羣衆都能吃飽飯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人都不會想着造反推翻現有政權,自然也不會有大規模的紛亂,而是保持得過且過的穩定,技術自然也是一樣,進而呈現嚴重的內卷化。
周不易自己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想要通過製造出威脅的方法,來讓文明前進。
所以,蘇晝給了一個更好的建議:“首先,倘若你本體去了月球,並不代表你的那些分身需要去——而且,不覺得,從月球而來的‘太空魔物’,帶給天正聯盟的刺激感,遠比什麼出現在地球上的魔物要來的大?”
這一點,近乎是瞬間就打動了周不易,他眉頭緊皺,然後舒展開來,這男人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恍然道:“對啊!”
其實,在此之前,他都還在苦惱,究竟應該怎麼編造日後將會出現的魔物的來歷,畢竟整個地球都已經被天正聯盟大致探索過一次,隱瞞那些普通人還好,聯盟的高層基本不可能被矇蔽。
但是,倘若是從月球而來的太空魔物……那就完美了!畢竟如今,誰知道太空是什麼樣?哪怕是周不易自己,也只是在天文學家的介紹下,知道月球是一個空寂,無人,環境極其惡劣的無大氣衛星。
對此,蘇晝更是趁熱打鐵:“想一想!既然魔物是從月球而來,而爲了根除魔物的襲擊,天正聯盟總要開發前往外太空的技術吧?看似危機,實際上引導文明走向遠方星空的引導!這也是一種促進社會進步的方法。”
“更何況,我覺得,以你的神木之身,前往月球也並非僅僅是規避蟠榕不死樹……周不易,你完全可以以自己的力量,爲這個世界的人類開拓未來!”
蘇晝的話說到這裡,哪怕是周不易都感覺有些過譽:“過了過了,這話過了……”
但此時蘇晝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低下頭,若有所思道:“神木本身,就會將一地改造成適宜自己生存的環境,倘若將一株神木扔到月球,數百年後,月球上起碼會出現一大片‘神木生態圈’。是啊,神木的對世界環境的改變,有些時候並不是壞事,它們是天生的星際殖民時代,用於改造星球環境的工程師!”
自然,神木世界的周不易,是聽不懂什麼星際殖民,以及改造星球環境這種話的,但是他隱約察覺到,蘇晝興致越來越高:“倘若這個神木,還有着人類的意志,可以自發通過轉換靈氣和本地物質,製造區域範圍內的生態循環……那麼隨着它的進階,改造一整顆星球,讓它變得宜居起來,都是輕而易舉!”
自語完畢,蘇晝擡起頭,看向周不易,他的目光中,滿是躍躍欲試:“雖然是啓明開的頭,但現在我是真的覺得,讓你去月球,是一個好主意!”
周不易:“?”
邵啓明:“難道你之前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那當然不是!”
知道自己話說錯了的蘇晝連忙補救,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除卻一開始讓周不易活下來這個目的外,我察覺,這和周不易自己的想法和目標都意外的搭調。”
解釋了一番自己之前並非是隨意附和,而是認真贊同後,蘇晝興致盈然:“依照天正聯盟的發展,日後只要不自我崩潰,在未來的百年內,成立世界聯盟是可以預見的,而因爲沒有世界大戰,這段時間內爆炸的人口,也足以擠滿整個星球。”
“到時候,哪怕是他們不願意,也只有爲數不多的選擇——計劃生育,世界大戰,開拓新世界。前兩者都是削減人口,而後者,卻可以通過周不易以百年爲時間,緩緩引導他們前往月球——而那時,周不易化身的神木,應該也可以在月球上製造出一個個生態圈了,到時候,無論是從月球出發,前往其他衛星,還是說繼續改造月球,建立月球殖民地,那都是一種未來發展的可能。”
聽到這裡,邵啓明也順着這個思路思考了下去:“對,而且,周不易化身的神木,繼往之木可以分出分身,正適合在月球上各地紮根,製造出一個個獨立的生態圈,日後再依次並聯……前提是,周不易能去月球,並且能在上面活下來。”
這就是一個好問題了。對此,作爲話題的中心,周不易只能苦笑一聲,他面色複雜的注視了一會腳下的蟠榕不死樹,然後搖了搖頭:“行了,我的確已經是快要兩百歲的人,自然不會像是年輕時那樣意氣用事。”
“既然我和蟠榕不死樹不能在這顆星球上共存,那麼我前往其他星球,差不多也是一種必然——至於能不能活下來,就不用操心了,神木的堅韌程度遠超尋常生命,我又不是沒去過大氣層頂端。最重要的,是怎麼去。”
想不想去,是精神問題,怎麼去,就是技術問題,對此,邵啓明本來還在猶豫,他覺得倘若將一些和火箭相關的技術交給神木世界,是不是某種意義上的叛球行爲,他也本想督促蘇晝別因爲對方是他朋友就擅自轉移技術。
但他的思維模式,卻不夠開拓,至少不如蘇晝開拓。
“這還不簡單,你自己算好數據後,直接飛過去不就行了。”
如此說道,蘇晝伸出手,上百顆嵐種就如同螢火一般從他體內騰飛而出,然後化作一道道虛幻的光紋,在大氣中迅速凝聚出了以靈氣爲結構指點的部分火箭推動力模型。
他控制着這個火箭模型在半空飛行,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以你的靈氣量,加上只需要推自己,同時,再準備一些靈力陣法輔助加速,多帶點補充靈力的天地靈材和丹藥,突破每秒十公里應該不難。”
周不易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有道理。”
邵啓明:“?”
雖然一時之間,被蘇晝這過於超凡畫風的回答震驚,但是邵啓明仔細想想,卻啞然察覺,對於超凡者來說,前往月球還當真不是什麼需要顧慮太多的事情。
地球昔日登陸月球,是因爲那時全世界各大勢力,都在互相競爭太空開發的速度。單單就正國而論,不談前期研發,發射衛星探索月球表面細節,選擇着陸地點等工作,整個工程就耗資數千億,涉及有關各行各業企業部門上萬所,一百零八所甲乙等書院,以及其他各大等階的書院全部都鼎力支持,甚至整個正國的輿論環境以及老百姓,都願意爲此進行募捐。
但是,因爲那時靈氣斷絕,所以該工程需要顧慮的東西有很多——宇航員的安全,着陸的細節,火箭推重比,燃料的精選,運載量的取捨,對安全着陸點的一再勘察,相應的艙外活動訓練等等……人類畢竟是脆弱的物種,他們又不是做一錘子買賣,把人送上去後,還要安全的送回來呢。
可是,在超凡世界,事情就簡單多了——火箭?統領階的超凡者單人出力固然比不上火箭,但是他們也只需要運輸自己就成,再加上一些法陣和法寶的相助,他們的極限速度甚至可能比火箭還快,而且只要靈力控制力高,他們比火箭要更加靈活,突破地球引力去月球真心不難。
材料耐受性?周不易都能去地幔旅遊了,只要自己繼續修行提高,微調外殼,堪比火箭裝甲也只是短時間的調整問題。
着陸位置?別搞笑了,周不易撞上月球,受傷的絕對是月球,而不是他。
至於生命力……如果非要比對環境的適應力和生命力,哪怕是蘇晝都不敢說他比神木一系更強,月球上有光有土,太空也有靈氣,這就足夠一位統領階的強者活下去了。
這些,也是爲何正國選擇蘇晝作爲探索月球背面探索隊隊長的原因——沒其他的,哪怕是回去的火箭炸了,其他人都死光了,蘇晝也能活到正國派來第二艘飛船接他回家,單單就這個穩定性,便是隊長的不二人選。
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月球軌道的計算,發射的時間和地點選擇,這個是必須經過長時間運算,並且經過多次試錯才能找到最完美的答案,畢竟神木世界和地球不一樣,哪怕蘇晝和邵啓明願意把資料給周不易,周不易也用不了。
但這一點,周不易自己卻也表達不在意:“我有一百多個分身,依次試過去就行,哪怕都用光了,我再造就行……實際上,那些其實也都是我的本體,只是我現在用的這個‘本體’力量最大而已。”
一百多次,甚至更多的試錯機會,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宣告完全成功,邵啓明從未聽過有簡單方便,不用很麻煩很累就能上月球的方法。
雖然,現在許多事情都只是一個構想,但大致的框架已經構築完畢,無論是對神木世界文明未來的引導,還是周不易與蟠榕不死樹之間的不兼容的矛盾,如今都得到了大致的解決方法。
對此蘇晝也不可能做的更多,這歸根結底是周不易和神木世界自己的事情,他作爲異世界友人,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極限了。
對此,周不易也對邵啓明和蘇晝真誠的感謝了數次。
“雖然只是一個想法,但對我來說,想法纔是最重要的。”
如此說道,他擡起頭,看向天空,頗爲滄桑地笑了起來:“引導一個文明前往星空,前往月球……這種事情,當真是想一想就很浪漫啊。”
一個接近兩百歲的老男人,因爲一個看似荒謬的建議和計劃,燃起了鬥志。
對此,邵啓明卻是搖了搖頭:“蘇晝想的,總是太過浪漫,以至於忘記了中途的艱難險阻……周不易,前往月球,可是非常孤寂的一件事情,哪怕你真的成功了,在上面的建設,也是非常枯燥無味的,而技術的發展也未必有那麼快,說不定要過去數十上百年,他們才能勉強抵達月球。”
“孤寂?”
低聲唸誦道,周不易卻是看向蘇晝,兩位‘不死者’互相對視。
蘇晝能看出來,對方的雙眼之中,出現了和一百多年前,自己初次與對方相遇時,那位勢要剷除魔朝的青年雙眼中燃燒過的火焰,極其相似的火光。
困難從來不是停止行動的理由,它只是一個形容詞,且必將被克服。
“不死,不死……難道處於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我難道就不孤寂嗎?”
而在於蘇晝對視之後,周不易哈哈大笑,他轉過身,朝着神木頂端的邊緣處走去,孤獨的男人重複道:“倒不如說,這正是隻有擁有神木之力的我,只有不死者,才能辦到的事情!”
和周不易不算漫長的談話結束了。
而和蟠榕不死樹的交流,也並未持續太久——神木的思維和人類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通過短暫的交流,蘇晝知曉,蟠榕不死樹的確已經徹底紮根於這顆星球,而最近這麼一百多年來,也的確沒有任何人使用過源於祂的神木之力。
周不易不一樣,他是使用取巧的辦法,得到了蟠榕不死樹早就分出去的,源自於魔帝魔朝的那些力量,所以恰好也避過了蟠榕不死樹的檢測。
而在確認這些信息後,蘇晝便結束了與對方的通話,反正對於這種一百五十年當一瞬的神木來說,人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戲劇,祂們從不在意,也從不會去觀察這些,因爲只有萬物借祂們而存,而並非相反。
而這份不自覺的傲慢,或許也正是諸多神話中,神木最終的下場都不怎麼好看的原因吧。
“……差不多,該在這個世界辦的事情,都結束了。老朋友見了,神木的情況確認了,滅度之刃也快進階了,我自己的修行,也通過和周不易的戰鬥得到了確認,略有精進,更別說那些技術和資料,更是大豐收。”
周不易的身影已經遠去,想來應該是去找自己的幕僚和天文學家,去計算月球的軌道這種基礎信息去了,而蘇晝在神木之頂,對邵啓明炫耀了一下‘這裡就是我當初一槍把魔帝紮在柱上的地方!’後,便與對方站在邊緣處,俯視周邊蒼茫天地。
雲氣飄蕩,南天京最近的天氣很好,時不時便有潔白如雪的雲氣如同海浪一般,朝着神木頂端飄來,一些流雲並不能觸及頂端,只能從其下方掠過,但仍有一些巨大的雲團可以吞沒高聳的神木頂端,在加上高空呼嘯的大風,當真是有一種觸及雲海浪濤的感覺。
而蘇晝在懷念了一番當初的激昂後,便也嘆了口氣,他有些緬懷地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勝利紀念館,然後便邁步,緩緩朝着那個方向走去:“再過一陣,便該回去了。”
邵啓明跟在蘇晝的身後,他一開始還沒想明白自己朋友究竟想要幹什麼,但是隨着蘇晝將手伸入懷中,拿出了自己和周不的那張合照後,他便隱約有些懂了。
——哪怕只是一時的相交,短暫的並肩作戰,友誼便是友誼,不會因時光和一方的死去而變色。
他跟着蘇晝的腳步,看見對方邁步進入了勝利紀念館。作爲整個神木世界最有名,也是被世人傳頌的英雄,所有昔日參與過抗爭魔朝,並於魔帝魔將交手過的百家先行者們,他們的骨灰都在這裡,一座座銘記了所有人生前事蹟的石碑豎立於館內,就像是對所有來訪者敘說那一段歷史以及故事。
蘇晝走過所有石碑,所有墓碑,他記得其中絕大部分人的名字,也都記得那些人的長相——大宗匠,莫干休,李道然,威烈,方慧,柳夕照……蘇晝都記得很清楚,自己的嵐甲,弓法和雷法,都來自這個世界,而國師也的確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棘手的敵人。
自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悲傷的事情,在這裡的都是英雄,他們功成名就,理想成真,他們的功績被世人傳唱,永垂不朽。
所以蘇晝也只是笑着依次對這些石碑點頭,然後走到了這紀念館內,最內側的一排石雕中央。
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崑崙武聖-蘇晝】
【——新曆元年,新南天京,冬正月,崑崙武聖蘇晝持神刀獨戰魔帝於不死樹頂永寧天宮,苦戰一時。】
【——武聖以秘法喚雷以擊魔帝,天殛之,進而以神刀裂其四體,梟首示之。】
【——魔帝授首,魔朝遂滅。】
【——天下,太平。】
【生卒不明,容貌不明,唯有立碑以紀】
而在這一石碑的旁邊,還有一處空位,蘇晝很清楚,那正是周不易留給自己的位置——倘若有朝一日,他死了,那他的碑便會立在這裡,與這些故友一同長眠。
站在自己的碑前,蘇晝思索了片刻。然後,轉過身,看向整個紀念館所有的石碑。
他將手中捏着的和周不易,兩個僅剩‘未死者’的合照扔向身後,飄蕩照片依照慢悠悠的軌跡落下,然後它就在半空中,燃起紫青色的光焰,緩緩地化作灰燼,散落在地面。
“我回來看你們了——希望我下次再來之時,你們還能在這,被人傳頌。”
平靜的說道,蘇晝便再次邁步,與邵啓明一齊走出紀念館。
——那些不應該被遺忘的東西,便是所謂的傳頌之物。
後日,傍晚。
滅度之刃,進階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