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個十足的技術活,包多了容易破,包少了口感又不好,而且稍稍有一個缺口整個餃子就要漏油。父女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一起湊到清單前,認真研討。
江樺撓了撓頭,稍微拿個麪糰比劃了一下,實在是有點不得那句“往裡壓”的要領。就像高中生作業本上那句支配了無數人的“顯然,如此可得出…”一樣。
“應該是從外面往裡翻的意思吧?”小竹說着,按照網上的圖片,把餃子皮平攤在手心,夾了一塊餡進去,又把最外層的一點點捏起來。這下是有了點模樣,但卻是窄長型的,放在案板上根本立不住。
兩個人死馬當活馬醫,一通瞎搞,最後事實證明還是把馬給醫死了。案板上的餃子橫七豎八簡直是屍橫遍野,真正有點樣子的反而是少數。後來兩個人直接放棄治療,捏出來的餃子千奇百怪,有圓得不像餃子反而像餡餅的,有細的跟墨西哥雞肉卷似的…用同樣的材料愣是做出了融匯中西種類多樣的大餐風格,也不能不說是天才行徑了。
原本該是一大家子來做的包餃子活兒被父女兩人全承包下來,這效率也實在是不忍直視。等到餃子下鍋,兩個人也都給折騰得精疲力竭,江樺癱在沙發上懷疑人生,小竹靠在他旁邊看故事書,又是那樣安安靜靜的。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這包餃子的工序居然用了父女倆足足一下午的時間。而到最後煮出來的餃子因爲手法原因,破了不少,湯鍋裡都浮着一層油花。不過小竹卻不介意,她看着這一盤品相難以恭維的餃子,反而顯得很是高興——這畢竟是親手做的吶!
“爸爸吃朵花。”她說着就把一個扁平扁平的“餃子”夾給了江樺,在她看來這形態各異的餃子就像不同的畫作——比如這個扁扁的就如同一朵向日葵——都是一樣的可愛。她把第一個“餃子”夾給了爸爸,又給自己夾了一隻“兔子”,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而就在這時,窗外響起了一聲爆鳴,流火在空中閃着光——第一朵煙花,總算是來了。
夜晚來臨,城裡的天空也熱鬧起來,第一朵煙花過後,隨後者也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了。在春晚習俗下,天子城看上去幾近萬人空巷,煙花的爭奇鬥豔卻一直都沒有停下過。小竹吃着餃子時就一直在看着外面的煙花,眼裡盡是驚歎之意,好幾次餃子遞到了嘴邊都忘了吃。
剛吃完飯收拾完碗筷,她便踩着凳子趴在窗戶玻璃上,瞳仁之中映得盡是火樹銀花。陣陣轟鳴聲伴隨着機動車抗議似的報警音和孩子們的大笑尖叫,窗戶也隔不開。小竹始終定定地看着這一切,只是煙花在空中炸響時,她就會下意識地縮一縮脖子,就像那天害怕打雷一樣,但卻不挪開看着外面的目光。
這樣的天空是漂亮的,和打雷時不一樣,就算聲音很大很響,也並不可怕。
“這就是過年嘛?”她突然由衷地開口,小聲讚歎道,“真好呀…”
江樺同樣望着窗外的盛景,又低頭看了看女兒盡是希冀的眼神,沉默了一陣,向她輕聲道:“想放煙花麼?”
小竹倏地扭過頭來:“放煙花?我們也可以去放煙花嗎?”
“只要你想。”江樺說。
小竹像是還沒適應過來這個巨大的驚喜,在那怔了半天,才一下跳下凳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於是江樺就從年貨袋子裡拿出了那個巨大的煙花筒,連帶着許多小一些的副產品。兩人來到被轟鳴聲充斥的小區裡,放下了手上的東西。做這一切的時候小竹始終蹲在旁邊,小心又好奇地看着這些紅彤彤的玩意,伸出手像是想碰一碰,卻又像面前時火炭一般摸一下就急急收手。
江樺從中抽出了一支“仙女棒”,這玩意長得很像拉直的蚊香,裹着一層金屬的粉末。他把一隻小棒塞到小竹手裡,擦亮自帶的火柴點燃,棒端的鎂粉發生了反應,綻放出小太陽一樣炫目的白光來,連帶着小小的、噴射的火星,頓時撕裂了面前的夜幕。
“哇…!”小竹卻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火花給嚇到了,手一抖,“仙女棒”就掉在了地上,沒多久就熄滅了。小竹愣愣地看着那火花逐漸消失,又看了看自己並無損傷的手,頓時就意識到自己浪費了一支,神情和那火光一樣黯淡下來。她撿起那隻燒壞了的“仙女棒”,低着頭走向江樺,“爸爸,這個…”
“還有呢。”江樺說着就已經在她驚訝的目光下點燃了第二支,這次是先點着再遞給了她。小竹這次有了心理準備,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眼神直直地看着手上綻放的光芒。
旁邊也有其他孩子在玩“仙女棒”,無一不是像小瘋子似的便跑便喊,揮舞着那隻小棒,真像是天女散花似的撒下片片火星。但小竹卻只是那樣捧着這一點光芒,看着它放光,像是怕一跑動它就沒有了。
她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鎂光順着手上的小棒緩緩下移,直到金屬粉燒完,光芒再次隱去,她纔像是久夢乍回,小心地碰了碰小棒上的黑炭,確認再也燒不起來的時候,才轉向江樺,小心地問道:“爸爸…這個還有嗎?”
“有。”江樺說着就又給她點了一根,她依然那樣只是小心地捧着,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火光照着她粉白的小臉,滿是見到了什麼世間珍寶的神情。
不知道爲什麼江樺在這時突然很理解她:在她眼裡這一定是最神奇又最美麗的景象了吧。無數的煙花綻放在頭頂,但只有捧在手心裡的這一點纔是屬於她自己的奇蹟。
“放個大的。”他開口向小竹說着,拉出了煙花的引燃線,從她手上接過了那隻仙女棒,將引線點燃。小竹沒經驗,看着那繩子越燒越短還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怎麼回事,多虧江樺趕緊拉着她跑開纔沒出危險。
引線燒的似乎很慢很慢,悠悠地朝着火花筒靠近。就在兩人跑出十幾米後轉身的瞬間,一點流星爬上斑駁的夜空,在最高處像花一樣開放,噼啪聲中火星如雨而下,消失在遠遠的天邊。
“有人放大煙花啦!放大煙花啦!”旁邊的孩子看見了,驚喜地叫出聲,揮着手臂跑在小區的街道上,就像要接住那下落的火星一樣。
可身爲真正主人的小竹卻只是揚起頭安安靜靜地看,似乎連話也忘了說。從出家門開始她臉上訝然的表情就沒有褪去過,從最小的仙女棒到煙花,每一樣都是更大號的驚喜。她的小腦袋一時還沒有消化掉這麼多的新奇,所以只能這樣遠遠地望着。
許久許久過後,當煙花筒的最後一枚彈筒消散於天邊,再也沒了動靜時,她轉過眼去,看看滿地炸碎的紅紙和黑色的碳灰,終於明白這就算完了,這纔開了口,悄悄地說着:“好厲害…”
她說完,又別過頭來,似乎有話要說。但她很快發覺江樺還在望着那煙花開放的夜空,看得紋絲不動,像是在出神。煙花帶來的光明映亮他的眼,瞳中居然盡是迷離。
“爸爸…?”小竹很不習慣爸爸露出這幅神情,猶豫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
江樺馬上就被她這一聲叫醒,看向女兒:“怎麼了?”
小竹看爸爸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這才輕輕問道:“每年新年都會放煙花麼?”
“是的。”江樺回答,“你喜歡麼?”
小竹用力地點着頭:“喜歡,特別喜歡。爸爸呢?”
江樺聽她這一句問話,卻是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之後,才低聲道:“嗯,我也喜歡。”
小竹顯得很是歡喜,但仍是接着問道:“我們以後還可以來放?”
“嗯。”
“太好了!”小竹終於忍不住感嘆了一聲,隨即又有些急切似的追問,“那新一年什麼時候到呢?”
真是小孩子,這才除夕,就已經吃着碗裡的望着鍋裡的了。
“新一年啊…”江樺蹲下身來,伸出手摸着她的小臉,“新一年已經開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