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秋的動作停住了。
“呂鶴是你指使人暗殺的。”江樺直直地看着他,“一直以來你做的事情都是一樣:殺了呂鶴嫁禍給任天行,殺了孟長橋嫁禍給謝春兒,再把這其中的蹊蹺嫁禍給那個誰都無法理解的帝國…但到頭來,你纔是掌握了真正核心機密的人。”
事實就是這樣。這個人本該作爲天子城的英雄被送往中央,更進一步甚至應當已經進了棺材,但此時他卻出現在了這個總部樓中,似乎對外界發生的與自己相關的風起雲涌毫不知情。
這裡的管理權限原本屬於孟長橋,在前者斃命後便不再對外開放,實際上他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發現樓內冷清得過分,龐大的樓內空無一人,但樑秋卻輕易進入了最深處,還接手了全部的遺物。
他們都沒有去問各自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因爲彼此早都心知肚明。
樑秋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抽着那支菸,靜靜地看着天花板。直到手上的菸捲燒到手指,他纔將其掐滅在旁邊,臉上一派平靜。
“這樣啊。”他吐出最後一口煙氣,“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啊。”
江樺將手收進袖口,手指緊緊地掐入皮肉中直到青筋暴起。一直以來所有的疑點都聚焦在了這個人身上,他必須借這樣讓自己保持理智,還有一些必須要確認的問題。
“當初他們四個突襲青海失敗,是因爲有人把白狼的行蹤透露出去了。”
“猜的不錯。”樑秋點頭,“是我做的。”
“朱雀出現在邊境之前,軍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突然開始調動空軍。”
“把有關信息放進他們的通訊系統,比我想象的要簡單不少。”
“我在黑狼隱蔽的時候,碰上了羅千祥和錢勝…他們全都接觸過上個時代。”
“當然,如果在平常狀態下,那些黑狼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碰上這樣的任務。”樑秋說,“城裡有這麼多人,單憑你們去調查只是大海撈針。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嗅到上個時代的味道的,我所做的也只不過是加一把火。”
“還有…”江樺深深地吸了口氣,“三年前執行的那次任務,在受到重創後…我被人抹掉了關於那次事件的記憶。”
“是,就是這樣。”樑秋淡淡地看着他,“你當時的記憶,就是我消掉的。”
“爲什麼?”江樺低聲道。
“因爲當時的你看到了太多的真實。”樑秋抖了抖手指,彈掉手上的菸灰,“那裡是謝春兒原本計劃的大本營。後來的戰鬥中所涉及到的上個時代的東西…包括那些機器和技術,你在那次任務中就已經見過了,那也就是我所消去的部分。”
“說實話,當我看到那東西的映像時我也很震驚…沒想到一個機器人能做到這種地步,所有的核心設施都被完整地複製下來,還包括她新的探索成果。如果再給她一點時間的話,那地方就真能成爲又一個東部戰區了吧。”
“你一直都掌握着東部戰區基地的情況。”江樺隱約明白了什麼,“那個基地有着關於上個時代的技術和設備殘骸,你始終在利用着那些東西…所以你纔會派人跟隨着我們。藉由我們的名義進入東部戰區,徹底摧毀那裡毀屍滅跡,就此讓我們對東部戰區的線索無從下手。”
“那裡面的東西是不能外露的,任何一個不瞭解上時代真相的人看到那些只會崩潰——這也是我抹掉你記憶的原因。光是和謝春兒交手的這段時間內,她所使用的手段就已經能引起這麼大的反應,想想看,那些東西如果在同時一起現世、甚至規模還要以十倍記…你們真的還能接受如今這個表面的世界麼?”
江樺默默地聽着他說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冷凍成冰。如這個男人所說,那個事實的細節連他都不堪深想。從來都沒有什麼命運或巧合的指引,一切的源頭都只是這個人。
但他還在壓抑着,他知道這個人的一貫作風,一旦開了頭就必然會和盤托出,在攤牌的局面下他還有許多問題要問。
“既然你這麼不想我們接觸到上個時代的事情,爲什麼還要引導我們去做這麼多?”
“因爲我不可能允許謝春兒無限擴張。”樑秋緩緩道,“帝國覆滅之後,唯一真正留下來的只有那個隱藏在暗網中的數據庫,而那東西被她掌握着,就等同於她掌控着帝國的全部信息,當然也對我的底細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她是我必不可少的棋子,也是最後必然的阻礙。”
“爲什麼會這麼認爲?”江樺問,“謝春兒應當是服從於你的纔對。”
“沒錯,除了她存在根基的絕對命令以外,我確實有她最高的掌控權,也正是因爲這樣我纔會放任她存在這麼多年、幫我去完成原獸細胞實驗最基本的探索和準備。在這一點上,任何一個人類都不可能與她相媲美。”樑秋目光深邃,“畢竟,她繼承了帝國的全部遺產,也只有她能以一己之力掌握那麼多信息。更重要的是,她也不會被除了絕對命令以外的任何東西束縛。倫理也好道德也罷,所有人類不可逾越的禁忌對她來說都不在話下,自然要把這些工作交給她。”
“而在她的任務完成後,就要立即動手抹殺她麼?”
“自然,那東西在推算方面無人能比,但其它方面只不過是小孩的水平,讓她多鬧一天,我暴露的風險就大一分。”樑秋聳聳肩,“反正你們也看見了,對我來說滅掉她很容易,只不過爲了防止意外我不可能親自和她見面,只好放出一點上時代的消息讓你們代勞…不得不說,你們探索的程度比我想象的還要高。”
那輕鬆的語調和漠視的態度延續了他一貫的風格,看在江樺眼裡卻再也認不出是從前的那個樑秋…而慢慢與另一個身影重合。他忽然懂了謝春兒癲狂的來源:就像是被野獸餵養大的嬰兒那樣,以瘋子作爲範本當然只會培養出更大的瘋子。
在得知謝春兒身份的時候就本該明白的。人工智能的行爲只是來源於外界學習,強如謝春兒也不可能憑空虛構出獨有的人格。她的一舉一動——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甚至是那種瘋狂的思維模式——都只不過是某個人的複製,而現在那個人就在眼前。
“真正想要復興那個時代的人…不是謝春兒,而是你。”江樺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行事和計劃都只是對你的模仿,包括對攜帶者極端力量的追求,也都是從你而來。”
“喲,你這說的,可別把我跟那東西混爲一談。”樑秋說,“一個連人都不是的東西,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瞭解生物的全部,更不可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攜帶者的情況。她的研究只是命令和執念,但對我、對我們來說,那是改變人生的機會。不過她確實幫我解決了那些麻煩的基礎理論,甚至於還培養出了夜鶯那樣超越的存在。這樣想想莫比烏斯島真是毀得可惜了,要是她有更好的材料,說不定真的能以純粹攜帶者的力量對抗整個社會。”
“那些所謂的材料一直都在你手下…”江樺低聲說,只有用着這種音量他才能不暴露聲音的異樣,“在莫比烏斯島毀滅之後,你包庇了∞計劃的剩餘…就是爲了今天的局面麼?”
“可以這麼說。”樑秋點了點頭,“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認識到你們的價值並不是在那個島覆滅之後,相反,在計劃開始之前,我就對第二代…或者說是對精煉血統提高活性的技術有所覺察。但我不可能親自上手做那些涉及人命的活計,否則被人抓住尾巴的話肯定跑不了。沒想到最後謝春兒把那些東西都毀了,只留下這麼幾個…好在是留到了最後。”
江樺抓着圍欄的手收緊了。這些話中的每一句都足夠刺耳,但樑秋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那麼平淡,每說一個字都在和記憶中的舊人漸行漸遠。
“你就這麼確定你能達到目的麼?用這麼久的時間、這麼多人的性命當代價?”
“不不,如果要以人命的數量來衡量代價大小的話,我這可談不上有多大。”樑秋一攤手,“謝春兒搞了那麼多年,死在她手裡的普通人少說也有上千了吧,最後也只是做出了一個殘次品的白虎。但以第二代的活性度,你們隨便挑出一個,都能抵過成百上千的廢物。”
“不過事情出了一點偏差。以那幾個小子的血統,做材料足夠,充當核心就有點欠缺了。”他說到這,始終平靜的臉突然微微翹起了嘴角,“要說起這件事,還得謝謝你給我行的方便呢…如果不是你在漆黑之日的那些出格行動,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地就搞到當前攜帶者最完美的樣本。”
江樺瞳仁猛縮:“你?!”
“江一弦…是叫這個名字來着的吧?那真是個漂亮的娃娃,意志也足夠頑強,難怪謝春兒會那麼看重她。不過最讓人羨慕的,果然還是她的血統啊。”他悠悠地擡起眼說道,“若不是實驗需要她充當祭品,這樣的血統我真是想要多延續幾份。說起來,那正好還是個女孩,如果把她的身體用作播種的土地的話,那結果真是能讓人好好期待一下…”
他的脖子被猛地掐住,整個人被壓到了身後的欄杆上。這地方距地有十數米高,他被摁得半身懸空,卻沒空去看一眼搖搖欲墜的背後,因爲一支閃着寒光的利刃已經在同時被江樺抽出袖管抵到了他脖子上,刃尖抵着滑動的皮肉。
“閉嘴。”江樺低聲說着,眼裡的血色若隱若現。
他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到剛纔位置他還能讓自己保持表面的正常,但現在最無法接受的兇手在最壞的境地下說出了他最聽不得的話,這讓所有剋制全部在一瞬間被拋之腦後。
早在總部中的那次攤牌時就都已經隱隱約約地有所察覺,所以他纔會去親自接手樑秋的權限,藉此剝奪這個男人的爪牙,只爲了防止自己的預感被應驗。但事實容不得一點妥協,一時的仁慈最終加倍地報復了回來。他的力量壓得樑秋無處翻身,但自己所感覺到的只有無盡的疲憊。
“嚯,失控了啊…還真少見。”樑秋咳嗽了兩聲,臉上的微笑卻依舊不變,“先別玩這手麼。對你來說,這又不全是壞事。”
江樺臂上加力,欄杆在他手下發出瀕臨斷裂的吱吱聲響。離踩空只差一步之遙的樑秋卻像是根本沒意識到這個事實一般,看着他依舊面色不改。
“聽說過斷臂維納斯麼?那是古希臘遺留下來的雕塑,雕刻的是女神維納斯,而原本有着手臂的地方卻是缺失的。卻正因爲手臂的缺陷賦予她有別於其它俗物的神秘感,讓它成爲了最美的女神雕像。固然其它部分也是天作之物,但那缺陷纔是真正畫龍點睛的一筆…雕像如此,攜帶者的血統也如此。”
他看着面前因爲最後一句話驟然變色的臉,像是十分滿意似地,悠悠然接上了後面的話。
“∞計劃也好、白狼也好、乃至現在我的行動也好,其他人都是隻是陪襯,你纔是那個真正的核心——有着細胞不敏感的先天缺陷,卻依舊能達到極限活性,這可是比正常的所謂天才要稀有得多了。謝春兒千算萬算,卻完全沒想到最珍貴的一個就這樣落到了我手裡。”
“你…從那時候就已經…”
“對,從來到這座城以後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明白你是絕佳的人選。”樑秋說,“畢竟,那種向死而生的樣子可不多見啊。在那麼長的時間裡,你所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爲了自己、是出於本身的意願,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只不過在迴應着來自外界的希冀、在別人需要的時候充當他們的救星,正因如此你的內在才一直都是空的,從來都沒有過…所謂的‘自我’。”
掐着他脖子的手僵在當場。
“你以爲,我爲什麼會教你那些戰法?爲什麼會讓你去當白狼的隊長?答案很簡單,因爲你最不會被人類的缺陷絆住腳。”樑秋眯起眼,“人類的本性是羣居,但你卻始終在拒絕着與別人的接觸、迴避與外界的交流,不會被任何外來因素所礙、更沒有屬於人類的偏見——這正是我、是帝國一直追求的對象。”
江樺和他對視着,握刀的手指冰涼。對於來到這座城之後的時間他已經沒有多少深刻的記憶了,能想的起來的只有日復一日的訓練和實戰,別人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趨向於仰望,但卻沒有絲毫的實感,彷彿自己和其他人是並行的兩條軌道、即使近在咫尺卻永遠沒有交集。
他一遍遍地去涉險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不是爲了什麼大義什麼熱血,只不過其他人死去總會有人悲傷,而換了他世界就不會有任何改變。他一直都這麼認爲着,也因此對其餘的所有事物以同樣眼光視之,反正那都和自己無關。
但現在他突然被提醒了,那樣空無一物的自己,不就像是…
“在此之前,你永遠只會用最不帶感情的方式去處理事情,沒有什麼所愛、也沒有什麼所恨,考慮問題的唯一基準就是環境所需…或許只有隊裡的事能獲得稍微高一點的優先級吧。”樑秋拉住了刀柄的另一端,“但那沒有什麼,如果情況需要,相信那時候的你一樣能把白狼帶向滅亡。到那時候,你就能順理成章地吞噬掉他們四個和其它的材料,從而作爲核心到達真正的終極,那樣的情景便是我的追求…本該是這樣。”
他說到這裡,始終平靜的眼裡突然迸出一絲許久未見的厲色,毫無預兆地猛擡起手扯住江樺的衣領,似乎根本沒考慮過脖子上架的刀刃。兩人像是對峙的野狼那般僵持着,四點紅芒針尖麥芒。
“但我沒想到,這樣的你居然真的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他和麪前的眼睛對視着,像是遺憾,又像是恨鐵不成鋼,“早在一年前我就感覺到問題了,你居然會選擇拋棄那麼多,只爲了帶回那個小丫頭。我只好讓你帶着她一起回來,這樣纔不至於讓事情完全脫出掌握,但你在漆黑之日又拋棄立場去選擇了夜鶯…這根本就不該是從前的你該有的作爲。”
江樺和他面對着面,整個人都凝在了當場,卻不是因爲他所吐露的心境,而是因爲…面前那雙看慣了的眼裡,正燃着火焰般躍動的紅芒。
“你的細胞早該在十幾年前就無法使用了。”他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你是?!”
“喲,被你察覺出來了啊。”雙瞳血色的男人輕聲笑了,同樣的聲音卻讓人完全辨認不出過去的模樣,“對,這就是真正的白狼的視角和思想,也是我隨着血統損壞所缺失的那部分人格。難道你們真覺得,戰後我的樣子就是我唯一的樣子麼?要真是那樣的話,我在上戰場的第一天就已經被人陰到死了。”
江樺一時竟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就像夜鶯與安年的關係一樣,這個男人同樣被分割爲了兩半:十幾年來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吊兒郎當的樑秋主管,以及那個誰都未曾見過的、活躍在原獸戰場上的最頂尖的精英——白狼。
而現在那個沉睡了數十年的沙塵暴君隨着細胞的恢復而甦醒了。謝春兒果真模仿了他的一切,大概在她眼裡這就是最完美的人類,於是就連這一點都原封不動地學下來,加在了安年身上。
“靠着謝春兒的福,這麼多年來我靠着外面身份的掩飾,利用她的成果成功修復了自己的活性,自然也恢復了這一個我的存在。和那個幼稚的小丫頭不一樣,我可不會去傻到去對抗自己,相反,我統一了自己的兩面,只不過因爲隱藏細胞,順便把這一面也隱藏起來罷了。”
“很驚訝?但說起來,你們所做的不都是一樣的事情麼?藏起自己真實的一面,裝作和正常人無異,維持着共同所在的社會不至於在原獸侵略下崩壞,但實際上卻只是生活在分割開來的空間裡,遵循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規則,所謂的婚姻禁令也只不過是那樣的規則的延伸…但你把他打破了。”
他收緊了手,兩人因此而幾乎胸口相貼:“若僅僅是靠近了常人也就罷了。畢竟,雖然那些蠢貨常常被感情絆住腳,但也正因爲這樣他們能產生最大的野心。如果真的有機會擺在面前,所有人都會去追求更高的權柄——之前謝春兒泄露原獸細胞的時候,有多少蠢貨趨之若鶩,甘心做她的走狗、被她當做祭品?攜帶者努力分割開的世界,他們卻在努力擠進這個根本一無所知的領域…這種胃口有時候連我都要歎爲觀止。”
“正因如此,對你的變化我選擇了靜觀事變。如果你能把這種人類本性的執念一起找回來,說不定能比那個空虛的你又更好的效果,但我又錯了。這樣的你仍然沒有想過爲此要去得到什麼、要去征服什麼,失去力量和得到力量的情況下,做的事情也沒什麼不同。說是爲了身邊的幾個人而戰,但若是如今的壞境不改變,攜帶者永遠都只能活在角落內,他們自然也永遠無法自由…你從來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我知道!”他眼裡的狠色突然更重一分,“這一點我太清楚了。爲了所謂的種族在戰場上搏命的時候、戰後被驅逐的時候、甚至於一直以來看着你們的檔案的時候,我都在反覆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如果我們沒有接受這種身份,許多事情和困難根本就不會無端而生。想要徹底改變着一切,唯有用足夠抗衡‘大多數’的力量讓所有人臣服,爲此犧牲幾個人、犧牲誰都是小事,但擁有最佳條件的你從來就沒想過這些。”
他說到這裡出現了長久的停頓,面上的表情消去了陰狠,卻多了一絲五味陳雜的無可奈何。但就是這樣沒有攻擊性的表情,看在眼裡卻讓人更加心驚。
“作爲攜帶者,你最先打破了禁忌迴歸了人類的模式;但繼承了人類感情的弱點後,你又沒有找回應有的慾望。到頭來,只不過是被兩種生存方式的弊端同時牽制,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血統…”他深深地嘆出一口氣,“江樺,你太讓我失望了。”
那話的語調就和他平常所說的一樣平淡,卻像是閃電刺入耳中麻痹了全身,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經歷過太多的否認、嘲諷乃至污衊,對類似的評價早已不爲所動,只有那麼極少數的幾顆石子能在心裡掀起一點波瀾,而眼前這個人或許是最大的那一塊。哪怕明知道已經成了敵人、哪怕知道他的目的…也依舊無法改變。
有那麼幾秒鐘他沒有想任何東西,如同靈魂出竅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直到樑秋後移身子輕鬆地掙出了束縛,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手臂已經完全使不上力。
“不過我必須得承認,即使被種種因素所牽制,你的能力還是超乎尋常的。”像是意識到了他的狀態,樑秋熄滅了瞳仁中的血色,說話也變回了那副不緊不慢的語調,“這麼多年來,你確實幫了我很多忙,如果沒有你,我也不可能拿到今天的位置。”樑秋靠在欄杆上,“就當做補償吧。在最後,你還剩一個機會來選擇。”
“選擇?”
“反正你我已經說了這麼多,再多一點也無妨。”樑秋聳聳肩,“雖然缺少了你,但我現在已經有了絕佳的替代物,其餘的一切都能正常運轉。天行和小明已經算是準備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另外兩個人也差不多了吧。”
江樺渾身一冷。聽了這麼多血淋淋的事情,他本以爲自己已經麻木了,但這句話仍讓他心下戰慄起來。
太大意了,這個人潛伏了十數年之久,怎麼可能會在最後的關頭白白放走機會。就在二人談話的這段時間裡,他的行動還在繼續。如果換了別人他不覺有誰能自信拿下那兩名隊友,但樑秋是唯一的例外。
他太瞭解他們了。白狼對他而言就像自己的五指,他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弱點。
“先別急着動手。剛纔不是說了麼,你還剩一個選擇。”樑秋笑笑,“確實攜帶者已經基本斷了傳承,他們四個按理說是絕無僅有的樣本。但現在看來,託你的福,達成目的又多了一條道。”
江樺動作一滯。
“那幫人實在是靠不住,對付兩個小孩子,都能失手一個。”他狀似遺憾地嘆了一聲,“雖然是個缺陷基因呈顯性的殘次品,好歹也是個第三代,單輪活性還是說得過去的。再加上她的親媽、那個容納了朱雀血的丫頭,在血脈連結下應該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如果能得到她們的話,修改計劃也並無大礙。”
樑秋說到這重又摸出了煙盒,旁若無人地抽出裡面最後的一支菸點上,灰色的霧氣徐徐升上天空。
“就是這樣,選擇吧。”他看着江樺的眼睛,“是看着那四個人消亡,還是把你手下剩下的那兩個人交出來——對你來說,這應該是很公平的交易了吧。”
江樺全身劇震,握着刀刃的手幾乎捏碎刀柄。沒錯,的確是公平,公平到無論選哪一邊...都是邁向深淵地獄。
“當然,對我下手也是一個隱含的選項,這樣說不定真的能同時保下兩邊。”他像是早有預料似的接着道,“不過我手下的小狗們知道我斃命的消息後,應該就會毫無顧忌地讓攜帶者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了吧。光是之前謝春兒暴露的那冰山一角,就已經能引起這麼大的動盪,如果我手頭的情報放出…想想那時候你們會怎麼樣?”
他像是有意不去看江樺臉色似的別開了眼光,把煙放在嘴上,緩緩地吸了一口:“距離計劃實施還差一段時間,你大可以好好考慮考慮。這是隻有一次的機會,在這之後攜帶者…不,整個世界都會來一次徹底的洗牌。到那時候,你也必須去尋找自己新的位置了。提前祝你好運。”
他說完便轉過頭去,不消一點停留,背影消失在房間之後。帶着水汽的風從背後冷冷地吹來,彷彿捲走了一切發生在這裡的風起雲涌。狹小的露臺上重又迴歸了平靜,獨身一人的身影無言地凝固在欄杆邊目送他遠去,像是一尊腐朽千年的古老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