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過的風將衣襟吹起,露出領口上的白色大狼標誌隨風飄揚。那標誌只有不到半個巴掌大,此時卻清晰地映在了面前每個人的眼中。他們在一瞬間集體屏息,又在下一瞬間集體振奮,瞳中像是燃着火。
“30秒時間準備,之後集體突襲南邊,速度要快。”江樺看着他們的神情已經明白了一切,放下刀刃沉聲道,“要確保開啓一個和剛纔相同的缺口,只要幾十秒就足夠。”
站在最前方的士兵抹掉額頭的血跡,端槍站起身來,擡起纏着骯髒布條的手,標準地朝他敬了個禮。
“是,長官。”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下一刻,隨之而起的便是沸沸嚷嚷的交談聲與武器上膛聲。這羣遍體鱗傷的戰士重新立起了身,像是古代戰士披掛帶鞍一般,拾起四處掉落的武器。消極防禦讓他們損失了不少人手,但這一次派來的人到底還算素質上佳,某種全新的力量支撐着他們迅速地彙集起來,新的隊形迅速成型。
江樺環視四周確認了情況,將狼牙拿在手中跳下高臺。安年正站在房後的陰影中等着他,沙漠之鶯雙槍已經握在手中,眼神中五味陳雜。
“座標已經消失,謝春兒也就…不存在了吧?”她望着那些逐漸渙散的原獸,“這就是對她的最後一擊,要把她留下的一切痕跡…全部抹除掉。”
江樺點了點頭:“你還能行麼?”
“當然,沒有比這更行的事情了。”安年將槍放在胸前,做出祈禱般的動作,“這一切本該就是由我親手來做的,沒有目睹到她毀滅的債,就用這一次來補償了。”
話音飄散的幾秒後,沸騰的呼喝聲取而代之震顫了天空。始終被壓制的士兵們鉚足了全部戰力,將所有的憤怒與屈辱凝聚在吼聲中直衝雲霄。激起的塵煙步步緊逼,原獸們被那聲音吸引,進而被其壓制,失去座標的他們在這羣士氣高漲的人類前變得不堪一擊。
就在人流的最前方,兩道身影交錯並行,如鬼魅掠過獸羣,身後撇下無數屍體。使用原獸細胞的效率顯然不是正常狀態可比,這個狀態下他們不能被人看到臉,便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打頭陣。兩人配合着撕開當頭的原獸,身後的彈雨火幕爲他們掩護。
這一次有了經驗,情況比甲的那一次衝鋒還要更好,長官親自衝陣的熱血和不斷推進的勝利刺激着身後的人們,讓他們透支的身體爆發了全新的火力。身後槍火隨着時間推移不減反增,不消多時便已任兩人衝入基地周邊的地域。
“就在那裡…已經接近那頭四象了!”安年看着礦山另一邊搖曳的巨影高喊,“它在試圖移動,不能讓它出來!”
在說話的同時她已經跳起身來,踩着那些原獸的脊背蜻蜓點水般跳躍,那些笨拙的利齒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幾步爬上礦山,身影迅速地隱沒在山影之後,直達四象身邊。
託某個存在的福,在場的人中她與四象最爲熟悉,作爲率先對敵的先兵再合適不過。江樺同樣明白這一點,做出了最恰當的配合:他停在中央滅去血瞳,狼牙連舞捲起刃光颶風,拉住原獸注意力讓她暢通無阻地通過。掩護隊在幾分鐘之後緊跟而上,以他爲中心擴散開來,槍火傾瀉下很快打出一片空場。
“已經夠了,後面是我們的工作。”大路的開啓比想象的用時更短,江樺也當即給了新的指示,“你們保持這個勢頭把原獸壓在外面,然後順着原路保守撤退,保留人手的前提下儘力清繳這附近的原獸,之後沿東邊的路迴天子城內支援。”
聽到這話的士兵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裡...東部戰區區域,做到這樣就足夠了麼?”
“足夠了。”江樺說,“你們來這裡的目的也是支援城裡吧?現在這裡的情況由我們解決,剩下的就只有原本的任務了,把場地交給我們。”
最後一句話相當於下了命令,人羣四散開來,果真按他說的將原獸羣阻擋在百米之外且步步擴大。外面大局已定,他便同樣向礦山方向退去。翻過不高的山巒,外圍戰場的聲音被擋在了距離外,同時內裡專屬於原獸的腥風撲鼻而來。
毫無疑問四象已經近在眼前,卻仍聽不到交戰的聲音。江樺心下起疑,從懷中摸出那個追蹤器,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不剩多少。他加快腳步轉過山道的角落,就見安年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眼前,卻像是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樺稍稍皺眉,這可完全不像是和四象交戰的樣子。他走上前去想要叫她一聲,但就在內裡景象入目的一瞬,他也同樣停住了。
的確是一頭巨型的怪物,紅瞳、白毛、利齒,額頭上歪歪扭扭的王字勉強能看出他虎種的身份。身後的石山已經在它的頂撞下塌陷小半,剩餘勉強能稱之爲是石窟的山壁環繞着它,像是要將其深深地藏進黑暗裡。
四象白虎——這是它本該得到的稱呼,但相比之朱雀的豔麗與玄武的妖邪,這頭原本高貴的巨獸卻絲毫沒有四象該有的美感了——它的身體破破爛爛,本該華麗的毛髮有一塊沒一塊地貼在身上,說是毛皮更像是補丁。縫隙之中暴露出近乎腐爛的、外翻的血肉,最可怖的是那血肉中自信看去,竟有着無數融合的人頭。
數百個人形原獸被剖開身體又互相貼合,一個人的斷手處或許就連接着另一個人的斷腳,扭曲的肉塊歪七扭八地被傳導電纜縫在一起,支撐起這頭巨獸的同時將它鎖在這裡抽取着它作爲四象的血統和權柄,光是伏在原地都散發着嗆鼻的黴醜,此時甚至連原獸這個詞用在它身上都有些擡舉,簡直是一具巨大的殭屍。
沒錯,就是殭屍,而且是無數的屍體融合在一起所構成的殭屍。難以想象這種東西居然真的能成爲一個整體,還真切地在呼吸。只是那拼接起來的、軟趴趴的四肢沒有骨骼與筋脈,根本無法支撐這具重達數噸的肉體,這讓它只能像是蟲子那樣爬行,蹭過的地面留下溝壑般的痕跡,根本沒有半點進攻的能力。
“這就是四象…”她說着,嘴角線條繃起,半是冷峻半是嫌惡,“可真是…太噁心了。”
的確噁心。他們早該察覺到,若是真正完整的四象在此,根本就不會給他們這麼長的時間。那四頭原獸之王都早該在三十年前被擊斃,就像那個帝國一般四分五裂,留下來的東西或是失去生命的標本或是苟延殘喘的碎片。
所以玄武纔會被封凍在莫比烏斯島的冰牢中、朱雀的血纔會流到一個區區攜帶者身上——現在的技術根本無法複製出它們完整的生命。即使是謝春兒也只能用遺留的碎片拼湊出這樣一個殘缺的四象,借用它僅剩的召喚能力來號令欺騙那些原獸,也騙過了所有人。
她這麼多年製造出那麼多的人形原獸,也只是爲了這個結果吧?
像是發覺了這裡的動靜,白虎扭過頭蠕動起來——用“蠕動”來形容這個大塊頭卻是再合適不過,只是扭頭這麼個小動作,它那融化拼接的肌肉已是塊塊扭在一起,身上的雙雙紅瞳迷茫地眨着,似是在地獄裡睡了多年的小鬼們被新來的客人驚醒,揉着朦朧睡眼想要看個究竟。
“接下來,只要完全剝奪掉它的行動能力,供飛彈打擊就可以了吧?”安年走上前去,“抱歉,我又要任性一次了。這件事…就讓我一個人來做吧。”
她的語氣聽不出感情,江樺一時也沒想到什麼規勸的詞,於是便只能握刀站在背後,謹慎地注視着白虎爲她護法。安年走到二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下,在令人窒息的腥臭味中推出沙漠之鶯右手的大口徑獵殺槍,裝上達格重彈的彈匣,緩緩擡起槍口,扣下扳機。
槍聲爆鳴,幾發子彈幾乎同時出膛,在空中排成一線直掃白虎的身軀。血花在它胸前爆開,那石砫般粗的前爪竟是被從中打斷,只連着可憐的筋膜和皮肉吊在胸前。
白虎痛聲咆哮起來,筋肉間的人形像是仍有生命那樣蠕動着,發出幾不可聞的吱吱聲,它們似乎想要反抗,但電纜束縛和疲軟的身體讓它們根本無法做到。安年一次打空子彈,將空彈匣卸下來丟到一邊再度換上新的,又如法炮製地指向另一條前腿,槍聲再響,白虎另一條前腿同樣斷裂,整個前半身撲倒在地,發出鬼嬰啼哭般嘶啞的嗚嗚聲。
就是江樺聽了那聲音都有點頭皮發麻,但安年卻像是沒有收到任何影響。她的動作從容不迫,一槍一槍地拆解這頭巨獸的身體,神情冷漠得彷彿那個拋棄感情的殺手夜鶯又回到了身上。
這番情景下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一時間山穀內只回蕩着連續的槍聲和越來越低的咆哮,就在凌遲進行到最後一條腿、白虎已然動彈不得的時候,第三種聲音卻以最低微的音調忽然闖入了行刑。
“住手…不要...”那個聲音用近乎哭泣的語氣說,“不要再…傷害我的孩子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