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通報!緊急通報!安全局幾分鐘前發佈紅色警告!”沾血的喇叭被丟在地上,“新城、東瀾、北澱均有原獸大批出現!請各位不要過度驚慌爭搶踩踏,就近尋找開放的避難所…”
播報聲音在混亂中被擠得歪七扭八,喇叭放大的分貝也抵不住尖叫和獸吼的掩蓋。達格網將城市人的日常生活和原獸分離開來,許多人甚至只在安全讀本和新聞聯播裡見過這種威脅人類的怪物。而現在紅眸透亮的怪物就在眼前橫過街道,光是這情景就已經足夠讓他們六神無主。
人們紛紛關緊了窗戶和大門躲在各個角落裡,但被撞塌撐裂房子的住戶就沒那麼好運了,他們從地震廢墟般的水泥堆裡擠出來,往往剛一露頭被便被徘徊在旁的原獸一口斷頭,剩餘的人羣像是遇到洪水的螞蟻那樣在諾大的城市中亂竄。
獸羣從背後緩緩碾壓而來,那迎面的腥風讓所有的客氣和規則成了笑話,人們互相推搡着試圖往前擠,原本寬敞的路口竟是一時水泄不通。
“都別他媽擠了!這樣誰都過不去!都得被吃!”
“那你先讓出去!”
“喂,有人摔倒了!”
“等等,等等,讓我過去…”
各種聲音交匯成一團,但絲毫沒有改變路口壓縮罐頭般的局面。人們一邊游泳似的奮力前劃,一邊還不時扭頭驚恐地注視着背後的陰影。凌晨的夜色勾勒出大片大片各式野獸的輪廓,比起一窩蜂的人羣這些怪物反而顯得更整齊有序,成排的紅瞳緩緩向前推進,踩過地上散着帶血的破衣和斷裂的拖鞋,吱呀的聲音清脆。
“獵人!他是獵人!咱們這兒有個獵人!”突然間一個尖聲穿透了嘈雜,引得周圍人不約而同地轉過目光,果然有個帶蛟龍刺青的男人正被幾雙手推搡着向後錯去,伸出的衣袖上繡着一枚盾牌形狀的紋章。
那是個名氣不小的獵人公司的標誌,在此情此景下這簡直是一記強心針。立刻就有周圍的熱心人加入了推搡的陣營,幾十雙手齊齊拱着他的後背將他推向原獸的方向,像是難民將手伸向祭祀。
“別推!別推!”被衆星捧月般拱在中央的蛟龍獵人卻是臉色煞白,能做的只有張開雙手試圖保持平衡,“這兒的原獸太多了!我…”
“誒!你不是獵人麼!怎麼說也是靠原獸吃飯的啊!”身後的某雙手後傳來高喊,“這兒的活全都歸你!我們出錢!你要多少都行!”
“現在不是錢的問題,這種數量…”
“我們也不用你宰了他們,能拖一會讓大夥兒過去就成!”另外一個聲音加入助威,“這麼多人的命擱在這,你不出手也說不過去啊!”
“操你大爺的!你丫說的是人話嗎?!”蛟龍獵人急眼了,伸手指向背後的獸羣,“你自己數數這兒有多少頭?現在這連把槍都沒有,哪個獵人能一個人招呼這些的?還拖一會?!你行你他媽自己喂原獸去!”
“不用拖時間,都不用了!”旁邊一個女人卻是在這時奮力擠了過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眼裡閃着哀求的淚,“我知道這麼多怪物你一個人對付不了,但…但你們獵人總歸是要救人的吧?能不能至少去救一下我的孩子?救一下就好了,就在那邊…”
她手指的方向越過重重人影,定向人後裂縫重重的斑馬線,一個小女孩兒被推倒在地上,抱着髒兮兮的絨毛小狗,無助地看着前面密集的人牆。她力氣太小了,根本擠不進這瘋狂的潮流,只能蜷縮在原地,用脣語叫着媽媽。
“這…這…”蛟龍獵人的視線在這母女倆之間轉了幾個來回,一時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一刻的停頓令旁邊的嚷嚷聲再度高了起來,這讓他突然就一甩膀子,將旁人擋開。
“媽的,都讓開條道兒,就救這一個!別的老子不管了!”
不知道是被獵人的氣魄還是僅存的人性所打動,緊密的人羣還真讓出了一道稍微能容半個人喘息的縫隙,蛟龍獵人紅着眼大步踏前,將手伸向那個淚眼朦朧的女孩。就在這時一陣慘叫直衝耳膜,聲音的尖利讓他下意識循聲擡起了頭,正好對上兩隻燈籠般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
足有半個籃球場大小的陰影從頭頂投影下來,那是一頭背生雙翼的劍齒怪犬。它正用肉墊爪伏在半截斷樓上,血瞳傲視蒼生,甚至能看見它嘴邊吊着的、還在滴血的半截人手臂。
光是看體型就知道這傢伙即使在二級種裡也等級不低,這樣的存在對於普通獵人來說或許一輩子也難得見一次。顯然這點肉食並沒有滿足它的胃口,他吐掉了那節露出白骨的手臂,舔着鼻端緩步向前,似乎在思考着先從哪個方位下口。
身邊人羣的嘈雜登時翻番,汗味中混上了騷臭氣息,有許多人直接被嚇得腿軟失禁了。蛟龍獵人還勉強佇立原地沒被擠倒,但也是雙腿發軟,再無法邁出一步,反而下意識地重新向隊伍裡擠。孩子在他十幾步之遠的地方茫然四顧,那神情落在身後的女人眼裡,讓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惡鬼般猙獰。
“你…你在做什麼啊?!”她高舉着手無意義地揮舞,“你不是答應了要救我孩子的嗎?反悔?獵人就是這樣的?”
“碰到原獸就跑,還算什麼獵人!”這是隨波逐流的。
“別的人不說,至少去把那孩子拉回來吧!人家媽媽都那麼求你了!”這是同情弱小的的。
“算我們求求你,這邊兒沒別人,大夥兒就靠你了!”這是激昂演講的。
無數譴責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生生將那張臉憋得通紅。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巨獸下落,嘴脣抖了幾秒,突然就猛一伸手扯下了帶有標記的那件外套,重重摔在地上,任其被無數雙腳踐踏。
“夠了!都他媽的夠了!”他粗着脖子大吼,“反悔?還就反悔了!獵人部門都他媽反悔了!招呼不打一聲就裁員,一裁裁一半,老子在半個月前就不是獵人了!要救人什麼的,你們找那幫精英說去!找他們求去!愛咋咋地,反正不關我事,誰愛喂原獸誰喂去!”
不知道是屈服於身後怪獸的淫威,還是被他嘶吼的氣勢所壓,身邊的人羣在須臾間安靜了一瞬,蛟龍獵人趁着這呆愣的一瞬急急轉身回擠,不出幾步就淹沒在了人流中。交錯的身影間只留下那個孩子還坐臥在地,怪犬正好落在他面前,忽地張開了血口露出成排匕首般的牙齒,在瞬間將陰影整個投在他身上。
人羣的喧囂淹沒了女人淒厲的哭嚎,相比之下孩子卻很安靜,大概是連哭都沒力氣再哭,只是呆呆地跪在那裡,看着那抹陰影逐漸下墜…獠牙刺下…
飛濺的血流濺起,怪犬的腦袋帶着半截脖頸折斷落地,斷口切面平整,隱約可見一縷絲線的銀光。另一個身影默契地從旁而過,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幾步護着他走入旁邊安全的側道。
失去頭顱的身體這時才失力軟倒,重量震得地面微微發顫,動靜看愣了面前的人羣,也在同時威懾住了身後的獸羣,他們的腳步出現了猶豫,但不等他們有所動作,接連的銀光已經刺進皮膚,籠罩整個街道的巨大殺陣已經將他們包裹在內。
抱着孩子的那個身影用手擋住孩子的眼睛,小臂一甩,準確地將他扔進了那個哭得披頭散髮的女人的手中。周圍人看着那道漂亮的拋物線還傻張着嘴不知所措,沒等他們說出話來,就見前方的人一手拉線一手拿槍,幾步跑到人羣背後,招呼都不打一聲朝天就連放幾槍。
“都別就知道擠在這,分三邊兒走輔路往南邊兒跑!動作麻溜點!老子這子彈不長眼睛的,再不把街區騰出來,黑燈瞎火的把誰當原獸打了別跟我這矯情!”
這一句話配上黑暗中連發的槍聲活脫脫一副凶神惡煞樣,四處亂竄的人羣頓時像是腳下潑了膠似的動作一滯。眼看他推槍上膛,再度鳴響幾發空彈,殺傷武器的威脅短暫地抗衡了原獸帶來的恐懼,他們如同被鞭子抽着的羊羣似的漸漸彙集成股,在槍聲逼迫下踉踉蹌蹌地朝指定的方位而去。
街道隨着他們的離去徹底騰空,後方原獸循着殘餘的人息和血腥味而來,但迎接他們的卻已經是大口徑手炮的炮口和步步殺機的天羅地網。
“真是過癮了。前半夜閒的發慌,後半夜就能來這麼一出。”於小樓接着一槍補刀,將那兩人高的軀體踹進旁邊的廢墟,“這麼大一片地,都沒別的獵人過來?也就虧得咱正好打到這。”
“臨近的幾條中央主路全部封路了,大部分車都沒法用,地鐵站也全都封鎖了。”林燕揚將炮彈上膛,“其它獵人沒法只靠自己遠距離移動,只能就近作戰,類似這樣放空的區域應該還有很多。”
兩人緩步後退着,將後背緊貼在一起,四隻血瞳在同一時刻亮了起來。人羣離去終於製造出了真正適合他們發揮的環境,炮火和槍鳴在廢墟間交錯,不多時銀絲線網已經掛滿血漬。
但他們的表情都不輕鬆。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最瞭解這其中的貓膩。牽扯到那個人,即使不在現場也能將情況猜出一二。
“這他媽的肯定是我碰上的最魔幻的事兒了…”於小樓深吸一口氣,“要玩也不能玩這麼大的吧?江隊不打算給個解釋嗎?”
“通知說指定地點的獵人正在往回撤,應該馬上就能投入城裡這邊來。”林燕揚說着卻是表情艱澀,“但現在這個情況放他們回城…恐怕不是打贏的信號吧。”
於小樓瞥着她的臉色靜了一刻,手上同時扣下扳機,掃瞎了領頭原獸的眼睛。
“那這次可真是玩砸了。算上指揮不力,隊長回來得起碼罰請一人一頓飯啊。”他面對着如海的獸羣嘴上還不忘了叨叨,“要不要提前通知他一聲準備出血?”
“現在還不行。”林燕揚搖搖頭,將耳機和手機取下來遞到他面前。手機顯示無信號,耳機的連接也閃着燈提示着搜索中,然而照這形勢看起來今晚它是搜索不到目標了。
“全城的通信網絡都斷了,聯繫不上其他人。”林燕揚說,“包括狼眼那邊也是…臨時的通信渠道全都失效了,也沒法走他的渠道。從現在的情況看,在作戰的應該只有你和我了。”
“那還真是…只能活在當下了。”於小樓說着,重又拉出了殺手線的線頭,“說到底,想解釋今晚這事兒的話…也真得靠魔幻主義了吧?”
……
“怎麼會…這樣呢…”江一竹扶着窗沿,將外面的場景盡收眼底。火光連綿的響聲震動黑夜,讓她話說的有些哆嗦,“這麼多的怪物…全都是一個人放出來的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對現在的阿姨來說,應該很簡單了吧。”江一弦擡眼看去,盯視着遠方光點閃爍的發射器,“這座城裡的人都還依賴着信號來傳輸信息,爲此才修了這麼多的基站和塔,都是可以當做發射器用的。而現在…那些發射器就全部都能被阿姨變成‘座標’。阿姨之前在城裡做的那些事情,收集的所有東西,都只是爲了製造出這個局面。這座城已經被她控制了。”
江一竹看着她眨了眨眼,以她的儲備量還聽不太懂江一弦這話的含義,只是下意識接着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裡?”
“我們找不到她了。因爲阿姨現在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或者說,不存在於人類的世界了。”江一弦語氣幽幽,“她說過,要達成這個局面,就需要她恢復‘真正的面貌’…那樣的話,她就不再需要以前的那些身體,也就徹底地,不再去扮演‘人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