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只是上個時代的傀儡,但你並沒有走和謝春兒一樣的道,相反還在盡力抹去上個時代留下的所有痕跡。”江樺看着他,“至少,你是不希望那樣的景象再重現的,對麼?”
“也許吧。”樑秋輕嘆了一聲,“表面固若金湯的存在,最後卻是在了生物變異的原獸戰爭當中分崩離析。早該想到,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現在的世界格局也經不起再折騰一次了。”
“世界格局?”
“在簽訂協約的時候,華國就已經是世界上國力最強的存在,也是當時帝國的心臟部位,正因如此你們現在才能更容易地發現那些痕跡吧。”樑秋道,“原獸戰爭末期,世界經歷了一次動盪。原本扶植上臺的政權因爲帝國的崩落倒塌大半,各國都處於無頭蒼蠅的狀態。不過戰爭伴隨着政變是很平常的事情,沒什麼人深究背後的原因。”
“即使目睹這樣的事情,你還是選擇觸碰政界?”
“我都說了,只是嘗試,這也算是我爲變回正常人做的努力吧。”樑秋笑嘆,“不過這麼一想,我這種東西居然會來管理成千上萬號人,要是他們知道真相,恐怕得炸鍋吧。”
“以後你就不用再擔心那些事情了。”江樺說,“你已經經歷了很多,面對這些已經不再是你的任務,接下來的事情也不必你再出面。”
樑秋同樣在回看着他,半晌後突然笑了笑:“現在居然連你都會裹糖衣炮彈了。聽這意思,你們也是不想讓我再有什麼動作了吧?包括這理事的位置也一樣?”
“你沒完成的東西,我們會爲你完成。”江樺說,“你不想正面去面對那些東西,那就繼續保持現在表面的位置就好,至於實際的操作和工作就由我接手,到一切告終之前,你只要旁觀就好。”
“你這算是在安慰我還是威脅我?”樑秋苦笑着靠在椅背上,“不過這解決方案也不錯,我都是這個年紀這個狀態的人了,估計是沒什麼可建樹的。好馬還不吃回頭草,丟掉的東西就是丟掉了,何況也不能指望一個沒有主人的木偶去找些什麼,不是麼。”
他說完攤了攤手,懶散的語氣在這時竟然讓人覺出了些許的恐怖。在一陣陣不適應的對視中,先開口的居然是安年。
“不是。”她說,“我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所以我不能評判你的過去,但人只要繼續活着,就不可能成爲什麼空殼。”
樑秋扯扯嘴角:“喲,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沒錯,夜鶯也是謝春兒所創造的人偶,那是我的一部分。”安年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但那只是我的曾經,人活着是要追尋未來而不是過去。我不會迴避我作爲夜鶯的曾經,但那不是我的全部,也不該由那種東西主導生命。”
“看起來你現在不想幹傻事了。”樑秋笑道。
“確實很傻,在那座塔裡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以爲在那裡我就能甩掉過去,但到了最後一步我才醒過來:那樣的方式或許是解脫,但絕不是全部。”安年說,“更何況你也沒有想要去做那種事吧?總有些意義讓人繼續活下去,或許曾經空洞過,但我不是人偶,你也不是,所有能思考的人類都不會是。”
“意義啊…”樑秋意味深長地咀嚼了幾秒,“這倒是當初反對派裡提出最多的一個詞,有點意思。不過命這玩意可不是自己就能決定的,大部分人得到死才知道自己活着是爲了什麼吧。”
“現在你的存在就還有意義。”一邊江樺輕聲說,“至少對我們來說是這樣。”
“我這算是被年輕人給教育了?”樑秋笑嘆了一聲,“說歸說,總還是談點實際的。你已經有接下來的打算了麼?”
“剛纔已經說過了,你說可以把我劃歸白狼的檔案,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咯。”安年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向旁邊掠過一眼,“這樣的話,我聽隊長吩咐就是了。反正現在我的行動權還得由他來保障,離開他我總是不行的吧。”
江樺愣了一下,還有點沒琢磨透她這話的意味,那邊樑秋卻是被這一句話破了功,忍俊不禁地一拍腿:“嚯,還真有點東西。白狼這麼多年沒加過新人,看來江仔這次是攤上個大事咯。”
江樺擦着黑線看着這倆人你來我往,沒幾句話就已經跳出了可理解的範圍,他反倒是成了被晾在旁邊的那個。眼看着旁邊的白狼四人也是你瞅我我瞅你一副插不上嘴的呆樣,他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
“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麼能插手的咯。”樑秋攤了攤手,呵呵一笑,“這次是真正所有剩餘的第二代都聚一起了,這種事上沒人能對你們指手畫腳。你們問我的事情我都講完了,能做的事我也做盡了,剩下的就是你們…”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會接手。”江樺站起身,“我從上層那邊拿到了相關的權限,應該能接手你的一些職責。從現在開始,你只當做是個普通的獵人管理層就好。”
“上一個這麼幹的人,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啊。”樑秋聽出了他話中之意。明明面前的白狼五人才是客,到頭來他這個主人卻被掃地出門。但他似乎也並未在意什麼,只淡淡答應一聲,在江樺的注視下開門走出,身影消失在另一側。
“喂…剛纔樑總的話,你們信多少?”於小樓環顧四周,難得露出點小心翼翼的意思。
“他不可信,但到這個地步也沒有扯謊的理由。”荊明盯視着樑秋離開的那扇門,“畢竟他也再瞞不住了。”
“樑總…也算是爲我們好吧。”林燕揚捏着衣角,也有些艱澀。
“那也只是他自以爲是的好。”荊明冷冷道。
“算了算了,要是現在咱們聽到這些都沒法接受,擱在以前不是更得自閉麼。”任天行嘆了一聲,“好歹現在還不算晚,就當是個情報對待吧。至於樑總的事,等一切辦妥了再處理也不遲。”
“他是被上時代所困,這和我們現在的計劃並不衝突。”江樺掃視着面前的四名隊友,“謝春兒的目的是復興上個時代,那麼在追逐她的過程中一定也能找到當時留下的痕跡。除了她本人之外,那些痕跡同樣也是我們所要抹除的對象。和原獸有關的部分要動用其它獵人勢力,這樣最不容易留下疑點。”
“所以你纔要架空獵人理事手上的權力麼…”荊明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這樣說的話,她也是屬於你管轄的範疇?”
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直盯着安年,雖然比起剛纔已經沒那麼不善,但他的眼睛即使在平常狀態也不是迅速就能適應的。江樺頂着一股尷尬醞釀着接下來的說法,安年卻又是上前一步,搶先回答:“對,現在他就是我的負責人。你們不信我,信你們隊長總沒事吧。”
後面的於小樓和任天行對視一眼,陰陽怪氣抑揚頓挫地齊齊哦了一聲,哦得江樺一臉黑線外加一頭霧水。
“既然已經確認了要和我們一起,那就首先交出全部的籌碼吧。”荊明接着道,“關於你剛纔說的‘遺蹟’的概念,我們這邊也首先要知道。你既然能問,就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吧。”
“這個當然,要達成目的還得借你們的力呢。”安年簡單地將遺蹟相關的原理講了一遍,秀眉隨之微微蹙起,“按照剛纔你們樑主管的說法,帝國是以技術爲地基,那麼作爲能源站的遺蹟肯定就是中樞,按理說可能分佈在任何地方。” Wωω ☢тт κan ☢C O
“按照現在得知的情報,謝春兒很可能就藏身在其中的一個遺蹟當中,而且是在進行着什麼有大範圍殺傷力、足以威脅所有人的計劃。”江樺說,“在這之前,必須要找到她的本體並且加以阻止。”
“也就是說,搜索範圍是全世界,而且還沒有確切的特徵標識麼…”任天行沉吟,“這樣的話,別說只是華國,發動全世界的軍隊和獵人都不夠。”
“大範圍確實是全世界。但按過去的經驗看來,謝春兒的主要活動範圍還只限於華國。如果說她的目的一直都是尋找遺蹟,那從她的幾次出現中就能看出端倪。”荊明調出世界地圖,拿起一支筆在上面指點着,“首先就是天子城以北的邊境。達格網之外,除了野地,還有過去被原獸毀滅掉的人類都市。如果說上個時代是毀於原獸戰爭,那麼邊境內肯定還會有遺蹟,謝春兒之前也去過那裡。”
“當然咯,那麼大片地兒,古墓都不知道能挖出多少座了,閉着眼睛找也能找到幾個能源站吧。”於小樓一翻眼皮,“問題是,既然說是過去都市,我估摸着那些遺蹟的數量也不會少,咱們不可能一個一個排除吧。”
“是的,而且這還只是陸上。按上世紀的科技水平,不排除他們的勢力向海下乃至空中擴張的可能。”荊明的筆隨他的話移動到了地圖上的藍色區域,“不過…只按我們現在的認知,跟帝國有關的東西,就擺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時手的動作停下,筆尖正正停在一個小點上。
“莫比烏斯島…”林燕揚低聲說出了那個座標的含義,“的確,∞計劃實際上…也是帝國所籌劃的吧。”
“沒錯,它也同樣屬於被刪除的數據庫,當時也是中央軍對其進行討伐,應該也算是核心計劃了。”荊明若無其事地在做着標記,“現在來看它還只是個半成品,夭折在了搖籃裡,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被捨棄的存在。”
“你既然說這種話就換個口氣麼…這聽得我都覺得咱們好慘啊。”於小樓捂臉。
“按照那個人的說法,幾十年前大多數人類都是被捨棄的,談不上誰憐憫誰。”荊明淡淡道,“而且從結果來看,所謂被捨棄的人們現在依舊照常生活,反而是沒有被拋棄的那部分人不得好死。”
“你接着說,上時代的棺材板我幫你壓住了。”
“壓住做什麼?”安年呲牙,“都說了是棺材,那當然就得把謝春兒一併扔進去,挖個坑給她埋瓷實了,實在不行還要再加一把火呢。”
“喂喂,你這纔多久就學了樑總的口氣了,多大仇…”
“很大咯。”安年微笑,“這仇可是大得很吶。”
“女俠承讓了。”於小樓抱拳退後。
荊明沒有理會這邊的扯皮,只是看着屏幕慢慢地握緊筆桿,半晌才又開口:“不,規律還不止這些。按照現有的線索推論,第一個遺蹟莫比烏斯島上,據說玄武也就是在那裡發現的。第二個遺蹟在邊境之中,那裡出現了朱雀…”
“…所有謝春兒落足露面過的遺蹟,都有着一隻‘四象’。”江樺緩緩說,“按四象級原獸的行動力,很難想象他們是在遺蹟建造好之後才被人爲固定在周圍的。只有一種可能,謝春兒、或者說上個時代的人,是根據四象的所在位置確定選址建造能源站,而且這樣的遺蹟有着特殊的作用。”
“她一個人…就能完成一整個上時代的工程麼?”林燕揚輕聲說。
“當年的整個莫比烏斯島就是在她手中運轉。”任天行說,“當年所謂輔佐她的人似乎並沒有過多的協作關係,她負責了大半的工作,想來要複製出一個類似的也很容易。我估計,即使是放在上個時代,謝春兒也不是什麼普通的存在。”
“所以說那女人這麼做是爲的什麼?”於小樓撓着頭,“以前倒是聽說過古代皇帝築城牆拿死人當地基,但這拿原獸打底未免也太重口了點。”
“現在還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荊明迅速終止了話題,“她消失了這麼久,很可能就已經找到了下一頭四象。而且她還有獨自‘建造’遺蹟的能力,很可能現在的居所並不是上時代所遺留,而是她自己爲自己而建的居所。”
“漆黑之日的時候,謝春兒將夜鶯的大部分資源都投入進來了,最後的結果你們也知道。”安年說,“如果按這種說法,在那之後她拿什麼…”
她說到這裡話語和思維都猛然卡住,在驚訝的目光間定在原地。
“不,不對…”她喃喃着,“我明白了,她想要做的事情,沒這麼簡單…”
她說話的時候臉色忽然轉白,那樣子看在江樺眼裡也有些滲人。但接下來她就轉過頭,夢囈般道:“如果在那之後她沒有資源了,那麼,在之前呢?”
白狼五人臉上驟然變色。
“她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是爲了建造自己的遺蹟。”任天行低聲道,“如果這樣說的話,就都能解釋的通了,那可能的位置…”
“現在發現的所有遺蹟,都是謝春兒所落足過的、都和原獸有關、都發生過流血事件…”荊明的臉色隨着說話一陣陰似一陣,“我們所經歷過的事件中…應該還有一個地方符合要求。”
“是夜鶯的總巢…麼。”林燕揚擡起手抹掉額邊的冷汗,小心地轉向旁邊的安年。
“來到城裡之後,她一直都在收集各方面的資源,不惜冒着暴露的風險也要滯留城內,爲的就是這個了…”安年在幾句話之間就收起了笑容,臉色僵硬,“如果真是這樣,按剛纔的說法,每一個遺蹟都是選址在‘四象’的周圍…”
“…這就是她選擇這座城的原因。”江樺緩緩說着,扭頭看向窗外,“下一頭‘四象’,就藏在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