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座醫院裡的大部分工作人員來說,這幾條都並不重要。在諾大的天子城,安年這個名字沒有幾個人瞭解,他們關注的只是她在這裡傳奇的經歷。
她被送到這裡時已經奄奄一息,呆過的地方都能當兇殺現場。達格武器和超高的血統產生互斥,使得她止血比一般人更難。即使撇開狼牙造成的傷口不說,她身體內部的檢查情況也讓專門負責攜帶者的主治醫師瞠目結舌。
“真難以想象她能支撐到現在。就她這個情況,幾乎是把全身主要的部件都打壞重修,還不止一次,要不是有極限活性的自愈能力早就器官衰竭了。”當頭晚上那醫生一臉嚴肅地說,“想象一下從身上割下一塊肉,等它一長好就再割,一直重複…她的全身都經歷着這樣的過程,時間少說也有幾年了。我們已經用上了最大劑量的鎮靜劑,但效果還是有限。這情況要是擱普通人身上,別說癒合,光是痛都會痛死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醫者仁心,既然送來就得救。不正常的沸騰活性得壓下來,創口得縫合,接近衰竭的器官得重新激活,甚至還得開顱取出那跗骨之蛆的鐵片。她的身上凝結着上時代科技的手法,許多地方連最老道的醫師都無從下手,爲了救命只能粗暴解決。大大小小的手術幾乎剖開了她一半的身體,這其中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出血。
作爲人口大都,天子城的血庫一向緊缺,她這種無身份的人更沒有什麼資格申請照顧,甚至沒法下病危通知書。緊急關頭能選擇的只有作爲血親的江一竹,本來她還沒有到能獻血的年齡,但聽說是要救媽媽就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負擔了整整一半的用血量。
而另一半,自然也是來自於那個“另一半”。
爲了防止江一竹失血過多,他們也在無知覺的江一弦身上取了血,經過活性壓制處理後和江一竹的一同輸入了安年的體內。雖說“第三代”攜帶者造血能力驚人,但年齡畢竟還小,江樺嚴正反對了可能會傷害她們健康的提案,好在兩個孩子的身體都沒有出現什麼大礙。
但供體沒有問題,受體問題卻很大。以安年當時的虛弱,醫生擔心過第三代過高的活性會起反作用,從內部摧毀這具垂死的身體,事實上剛輸入新血的時候她也的確出現了排斥反應。但第一波高燒和內出血過後,可以稱之爲奇蹟的景象出現了。
在此之前,無法被適應的朱雀之力將她的身子侵蝕得千瘡百孔,就是最高明的針對攜帶者的醫師都束手無策,只能延緩她情況惡化的速度。但在兩個孩子的血輸入後,這暴虐的外來血統竟然被聯合壓制了下去,轉而無障礙地融入了破碎的身體中。
這使她在幾個小時內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衰竭的臟器重新被激活,傷處癒合如新,甚至連最讓人擔憂的取出芯片對腦部的傷害都被修復,那種恢復力根本就是高階的原獸所擁有——或者說,是獨屬於四象朱雀的“浴火重生”。
所有的生命指數都在飆升,唯一下降的是她的活性。流淌在她血管中的朱雀之力全部用作了治療,比例不斷下降直至被耗盡。她失去了作爲夜鶯的那份超常的力量,但也同時意味着暴虐的血統迴歸了常值,根除了崩壞的風險,從而能留在這裡,按普通傷患的方式保守治療。
雖然早知道朱雀作爲四象之一,有着原獸中最強的癒合力,但關於爲什麼四象之力會在一介人類身上發揮治癒的特性、兩個孩子的血的機制又是什麼,至今都還未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如果換了三十年前,這樣的發現會吸引無數學者前呼後擁地爭搶研究這個課題。但現在攜帶者已經是夾縫裡的存在,負責爲他們服務的人總共就那麼幾個。除了主治醫生團隊外其餘人絲毫不知情,只覺得是醫生妙手回春救回了一個胸口貫穿傷的病人,受傷的時候可能撞到了頭,這才一直昏迷到今天。
而此時,真正創造了奇蹟的人正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看着奔波的人流穿行在大門口。
她兩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安靜的樣子和周圍哭鬧的孩子形成鮮明對比。直到某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視野,她才眼睛一亮,幾步跑上去拉住他的衣襟:“爸爸!”
江樺轉頭,蹲下身拉起江一竹的小手:“誰送你來的?”
“何姐姐,這段時間換她值班的。”江一竹說了看護所一個工作人員的名字,但絲毫掩不住她的激動,“爸爸,你辦完事了嘛?”
“都結束了,以後都會在城裡,今天就接你走。”江樺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江一竹用力地點頭。雖然她現在已經不擔心自己會被扔下了,但半年來江樺四處跑動,父女兩人聚少離多,白狼的另外四人也雜事纏身,只能把她放在那個相當於全託的看護所,等到江樺回城才能見上一面。
儘管長久以來她已經適應了爸爸的忙,但思念還是埋在心裡的。今天工作人員跟她說江樺會在醫院大廳跟她碰頭,於是她早早地就來等着了。
事實也給了她驚喜,她看見江樺久違地換了便裝,除卻了慣常的黑風衣和戰術服以後,他又是剛見面時那副日常的樣子了。
江一竹雖然執念,但絕不好戰,尤其是在目睹了白狼的幾次戰鬥後,她心底更是很牴觸讓親近的人們受傷的事情,因此戰鬥是爲了更快地結束戰鬥。這讓她知道那些悲傷痛苦的事情真的已經過去了,他們都不必再在戰場中拼殺,而是可以回到普通的生活中,這是她最大的期盼了。
“那我們現在就回家嘛?”江一竹從側面抱上他的脖子,小貓似地蹭着。
“現在還不行,我還得先去看看這邊的情況,不過會快一點的。”江樺摸着她的頭髮,“你想和我一起去還是先做別的?”
“去看媽媽嘛…”江一竹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呀,我也好久都沒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