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竹哆嗦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說着那麼溫情的話,可是那神情中的不自然卻讓她心驚。
“永遠留下…”她別過臉避開對面的那雙眼睛,“那樣…是不可以的…”
“爲什麼啊?”江一弦很不高興地鼓起了腮幫子,“你也這麼說,阿姨也這麼說,好不容易我纔有喜歡的人的,這樣都不能一直留住麼。”
江一竹被那話引得一下擡起頭:“阿姨也說過?”
“對啊,阿姨以前告訴過我的:‘在現在這個時代,一切都會消逝,無論喜歡什麼東西,都只能走向毀滅的結局。’”江一弦頓了一下,“所以,她要找回以前那個‘死去的時代’,在她的時代裡,人和物從開始就已經定格在時間裡了,只有那樣纔不會消失,才能變成永遠。”
這些話的口氣不符合江一弦慣用的那副理所當然的口吻,看來就是謝春兒的原話。江一竹和江一弦一樣聽不懂這其中的內涵,但不知怎的就覺得有寒意從骨髓中涌出,本能地摸上了巴雷特的扳機。
“反正阿姨就是那樣咯,說話好奇怪的。”江一弦不以爲意地一句帶過,重新轉回了剛纔的話題,“那,怎麼樣才能讓你留下來呢?你告訴我,我去做嘛。”
她的語氣就好像看上了心儀的玩具流連忘返。江一竹暗地裡揉捏着手,糾結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沒有什麼辦法的,我也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江一弦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因爲這話生氣起來。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好像早已料到她的回答。
“是這樣啊…”江一弦點了點頭,“看來阿姨說的沒錯呀,你和我不是一個層面的存在,只是一枚碎片,那樣的話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的。既然這樣,就只好把你送給阿姨,一起造出那個‘死去的時代’咯。”
空氣瞬時冷下幾分,江一竹被那冷意刺得一個寒顫擡起眼來,就見面前的江一弦已經摸上了腰間的手槍,眼裡一片無所謂的冷漠。
在江一弦眼裡她只是一件物品,要做什麼都根本不會考慮她的意志。她在明白這個事實的同時就驚醒過來,第一時間握上了巴雷特的槍桿,但江一弦汲取了之前的教訓沒給她先手的機會,想也不想就扣下了扳機。
她開槍可沒有什麼顧慮,瞄準的皆是軀幹,子彈霎時連接成片颯颯而過。江一竹哪裡面對過如此的槍戰情景,忙亂之下也只得趕緊蜷身蹲伏,在天旋地轉的視野下還以幾槍。
好在她到底是以槍爲主項,這麼長時間的訓練也讓她有了足夠的能力。重狙子彈擦出斜線打響了江一弦上方,天花板坍塌,滾落的皆是西瓜大的碎石,石礫間塵土騰起,幾秒的功夫就將江一弦中心的能見度降低到幾近爲零。
江一竹大口呼吸着硝煙味的空氣,戰戰兢兢地看向十幾米外的破洞:那是她進入這個建築的入口,也是反覆計算後得出的最快最優策略,就算遇到原獸也可以從這裡快速脫出。只不過誰都沒想到江一弦嬌小的身體恰好避開了所有的報警系統,而這個敵人比任何原獸都棘手得多。
她來不及多想,匆匆將巴雷特抱在懷裡,藉着石板的煙霧掩護就朝着出口奔去。才奔出兩步,就見那煙塵中陡然亮起兩點紅芒,接着化作虛影的匕首忽地斬破塵土。點燃血瞳的江一弦從中飆飛而出,以兔起鵲落之勢直擊江一竹!
她扔掉了手槍,重又拿起了對於高階攜帶者而言最致命的白刃。或許這就是本能,完美的本體總要消除自己的殘次品,即使有那麼多複雜的情感,她們的見面也註定是宿命的爭鬥。
江一竹快速後退,恐懼刺激下血色同樣在她眼中亮起,只是一閃而逝。集中狀態重回,她在活性的加持下連續開槍,但江一弦以過人的速度一躍而起,小腳直接踏在了垂直九十度的樓板上,如履平地地之子型走位,重狙子彈被她全然閃避開來,轉眼間就已迫近到江一竹面前。
金屬相接聲如銅鐘震鳴,勢同雷霆的匕首卡在了巴雷特的零件間。威力大射程遠的重型狙擊槍在近戰下只顯得礙手礙腳,好在它還是爲江一竹擋下了一擊。她暗地咬了咬牙,藉着江一弦被卡住無法移動的機會,扣下扳機的同時用力回挑,子彈通過槍膛的力道甚至讓江一弦震了一震。
老實說這一下反攻相當漂亮,就是成年人也未必能有江一竹的反應。然而江一弦比她更快,在被卡住的同時就毫無遲疑地擡腿踢來,頓時就將近身的劣勢轉爲優勢。江一竹的血瞳只維持了一刻便熄滅,失了血瞳加持,她當即被就踢得身體猛晃,差點坐到地上,巴雷特子彈放空,她死閉着眼試圖連開,然而那子彈出膛的砰聲卻再沒有響起。
不同於衝鋒用的步槍,巴雷特的單次標準彈量只有10發,剛纔這一番極端不利的近戰讓她不得不違反狙擊手的守則連續開槍以求自保,而此時子彈終於全部打空。
她發覺不對,趕緊撲向自己旁邊的小背囊就要裝彈,手纔剛碰到彈匣,江一弦就已經閃電般地衝上來,撞得她一個不穩滾了出去,沒拿穩的彈盒也自然脫手飛出,直甩出幾米之遠。
礙於經驗,她的應變能力還是太弱,這一番意外就已經讓她亂了陣腳。好在這一下碰撞讓兩個孩子拉開了些距離,她顧不上撿彈匣,只一咕嚕拍起來,快速擠進了一邊半包圍樣的牆角,抱着腦袋縮成一團。
好在這個位置還算不錯,剛好遮住了來自背後的視線。雖然對有經驗的大人來說這種程度的隱蔽只是過家家,但矇住江一弦已經足夠了。
這個女孩依然是她跨不過的一道坎,她已經盡了全力了,可交手的狀況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殘缺品的身份,殘缺和完整的區別大到令人絕望。她只能這樣把自己藏起來,儘量拖延被發現的時間。
“喂——喂——你去哪了啊?爲什麼不出聲了?”江一弦眼見着江一竹突然消失在面前,有點不滿地嘟起了嘴,衝着一片空氣喊着,清脆的嗓音在空曠的建築中碰撞出陣陣回聲,聽在江一竹耳中讓她全身都抖了起來,眼淚一個勁地打轉。
“你怎麼不出來?不和我玩了嘛?”江一弦得不到迴應,也不由思考着撓了撓頭。似乎是因爲這個動作而開了竅,她忽然再次露出了那種興奮的表情,“我知道啦!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對不對?好呀,我數十下,然後就要來找了,被我找到的話就要死了哦!”
江一竹身體縮的更緊了。懷裡抱着的巴雷特因此而硌到了肉裡,她卻已經顧不上疼了。
“十…九…八”
果然自己還是這麼笨這麼弱啊。平時的勝利只是因爲有爸爸和哥哥姐姐的保護,而離開他們的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七…六…五…”
也是啊,她本來就是因爲意外才能活下來的。如果不是這個女孩剛好達到了完美,她早就該作爲替代品被犧牲掉了。能有後來那些光明的生活,有那麼家人關心着她保護着她,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四…三…二…”
因爲那些根本就不屬於她啊,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她天生就低了江一弦一等,落到這個結局也是…
“一!”江一弦睜開了眼睛,舉着雙手的匕首揮舞着,“我要來找了!我絕對會找到你的!”
腳步踏地聲在接近,江一竹猛地一震,打轉的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她趕緊伸出手去擦,同時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這是求生的一種本能,她也的確做得很好,只是恐懼之下她忘記了一件事——自己手上還抱着那柄沉重的巴雷特。
本來她是緊緊地將這個鐵傢伙抱在懷裡的,這麼一擦眼淚,手臂上的力量鬆弛,長長的槍桿失去了支撐,當即就擦過了地面,摩擦出吱吱聲。聲音很輕微,但在安靜空曠的房間內被成倍放大,對於擁有完美第三代活性的江一弦來說,更是清晰無比。
她自然地順着聲音尋找着,在視野的邊緣,逆着窗外的火光,一道小小的影子在角落處若隱若現。
江一竹並沒有那麼多實戰的經驗,訓練的時長也沒法讓白狼幾人教給她最基本的戰場原則,也就不知道該如何挑選躲避的掩體和角度。她犯了一個非常基礎又十分正常的小錯誤,江一弦不會給她糾錯的機會。
“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江一弦高興地叫着,“你在牆後面對不對!快出來!你已經死啦!你必須要死的!”
腳步聲忽然加快,江一弦在疾步朝這邊跑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聽見因爲興奮而變得急促的呼吸聲,那是死神來敲門。
結束了,她爲唯一的一次任性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江一弦說得出來就絕對做得出來,本來她的生命就輕如鴻毛,而在終結面前無論什麼都變得再無意義。
“不要…”江一竹輕聲說着,呆呆地看着前方,臉上滾下大顆大顆的淚。
迫近的腳步已經響在耳畔,余光中的影子緩緩探來。她終於要失去一切了,離開所有她所愛的人,離開好不容易抓住的光明,就這樣回到原來那暗無天日的生活裡,把那些溫暖全都忘掉——
“我不要!!!”
江一弦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給驚住了,當即呆站在原地,就那樣傻着眼,眼睜睜地看着一道黑影籠罩了整個視野。
一瞬間平地驚雷其,蜷縮在牆角的江一竹毫無預兆地跳起身來,眼中紅芒在那一刻驟然大亮!她高高的掄起了那支打空了子彈的巴雷特,帶着泰山壓頂的重力,乘雷霆之勢,槍桿猛地抽到了江一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