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立的身姿霎時崩毀,江樺栽倒在地,身邊暈開鮮紅的血。
他能清晰地摸到自己身上的破洞,刺透了肺部的傷口讓喉嚨裡嗆得全是液體,只能不斷地咳嗽,每咳一下都痛得顫抖。
大概是生命的元氣隨着血液一起流走了吧,他的意識在幾秒間就變得空虛起來,感官時遠時近,只聽得見身邊的女孩在呼喊他的名字,用力到像是要把喉嚨喊破。
模糊的感官中,他覺到安年猛撲下來蓋了在他身上。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抱着他,像是要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似的。那種極致的慌亂在她臉上重現了,她始終讓自己維持着鋼鐵的決心和意志,但現在鋼鐵在剎那間粉碎了。
她似乎還說了些別的,像是“不要”、“爲什麼”之類的字眼,江樺覺得大概是自己聽錯了,這個女孩不像是會說出那種話的人。
就在這時安年突然瞪大了雙眸,滿眼不可思議,江樺盡力地隨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白衣的人們變魔術似的從四周冒出來,謝春兒站在他們正中,手上端着青煙還未散盡的槍。
“真的…是你…”安年呆呆地說,如遭雷擊。
“欸,怎麼會這麼問的?”謝春兒將手指點在雙脣之間,“你可是答應過我,要成爲我的東西的呀,說謊的可不是好孩子喲。”
“我…”安年一時失語。她只是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步步地向後退。這一刻熟悉的面孔在她眼裡的影像化成了惡鬼,隨時要奪走懷裡人的生命。
世界在搖晃,周圍人散成圓形將他們二人圍在中央,他們的眼神無一例外地冷漠,在安靜地等待中央還沒來得及長大的小獸流乾鮮血。
“怎麼不說話?你那個樣子,可是沒法承受我給你的禮物的哦。”謝春兒繼續笑着,“告訴你一個我剛剛明白的道理吧,如果任着無意義的東西礙手礙腳,你永遠也無法得到真正的強大——所以,該把你手上的垃圾扔掉了吧。”
安年沒有放手,她抱得更緊了,像是抱緊了心愛的布娃娃。
“啊喲,真是不聽話。我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就是爲了留下你,這樣可是會讓我失望的。”
“代價…”安年眼神迷離地看着,謝春兒的背後映着熊熊燃燒的堡壘。
“這都是你做的…”她壓抑着哭腔說,“爲什麼…”
此前她還存有一絲僥倖,她不想去承認親如生母的女人就是兇手,所以寧可把原因都歸咎在自己身上,但現在事實已經無法迴避。
“爲什麼?”謝春兒理解錯了她的意思,緩緩地露出一絲微笑,“還需要理由麼?誰都會追求力量,你也是,我也是。現在這裡對我的追求沒有用了,那麼剔除累贅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麼?”
安年頓住了。
她被騙了。她以爲她遇到的是洞悉世間的仙女,用魔法爲她展示一切美好,可她忘了會魔法的除了仙女還有女巫,現在女巫的毒咒顯出了真面目把一切都破壞殆盡,甚至不放過最後的一座花園。
“怎麼這幅眼神啊?”謝春兒掩面輕笑,“別驚訝,可愛的孩子,我還是我,還是那位謝教授,什麼都沒有變,只是你自己從未發覺。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要更替的,從一開始,這就是你選擇的真面目,也同樣是規劃好的結局。”
安年戰慄起來,只覺得絕望和恐懼當頭地壓下,不是針對任何人,她只是在謝春兒的話中突然發現了魔鬼的身份。
是因爲她。
她還是錯了。
如果她不向他求救的話,他一定可以活下來的。
自己…纔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安年抓着自己的額頭,只覺排山倒海的頭痛席捲而來,如同萬針刺穿大腦。也許是太過疼痛的原因吧,她咬緊了嘴脣,握起了顫抖的拳頭,指甲幾乎刺入皮肉。
“爲什麼要那副表情啊,你現在已經沒有拖累了,難道不應該對我感激涕零麼?”謝春兒笑道,“好好看着吧,人類就是這麼脆弱的東西,隨隨便便就會失去。但你不一樣,你本來就應該是高一等的存在!來吧,拿出你自己的理由,接受你自己的命運,讓我好好看看,我的孩子在了無牽掛的時候,能成爲多麼完美的姑娘。”
安年低着頭,謝春兒的聲音像是利刃切割她的耳膜。那個女人在瘋言瘋語,但每一句話都說得直擊心靈。
單純的人類實在太脆弱了,這讓她失去了容身之地。本來還有個人願意和她站在一起,但現在她因此就要失去這個人了。
不。
這都不對。
這只是她的過失。
一切的後果本來就該是她的。
謝春兒說的沒錯,到現在她已經有了最高的理由。
無論是什麼…只要自己來接受就好了!
人們突然齊齊地往後一步,面露驚恐,像是有無形的神靈朝他們舉起了刀槍。凌厲的氣息席捲全場,中央的少女慢慢地站起身來,呼吸之間彷彿巨龍舒展渾身的鱗片,當頭的威壓甚至讓這些手握槍械的大人不敢有絲毫動作。
“這是…?!”
一陣狂風吹起,血泊中的少年微微張開眼,就在那一刻,永生難忘的一幕映在他瞳中。
形同修羅的女孩立在面前,瞳中紅光驟亮,剎那間彷彿烏雲落下雷霆。她縱身而起,帶着龍吼般的風吟,勢同霹靂地掠過滿目蒼夷的大地!
殺手們驚醒了,大地上霎時槍聲炸響火光閃耀,安年的身側不斷濺起子彈的輕塵,映在身側彷彿無數開放的熾烈之花。她在那映照下躍起,種種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和動作完美地重疊於身,衝勢彷彿要斬斷空氣。血花在烈火中飛騰,滿耳都是人疼痛的哀嚎。
她的世界在幾個呼吸間就被血色擠佔了,心臟在發出負荷的警告,針刺般的疼痛彷彿要將身體撕碎。但她踩着刀尖舞蹈,千鈞的力道凝練在拳,任誰上前都不堪一擊!
那是這些人的錯誤,他們喚醒了最暴烈的怪獸。而此刻她在傾瀉她的憤怒,哪怕最終要被其吞噬也在所不惜!
只因爲身後的人要死了,她必須要保護這個人。
這就是所有戰鬥的理由,爲此無論是付出什麼都在所不惜!
爛漫的血幕之中,紅着眼呲着牙的女孩粗暴地喘着氣,她向着致命的槍口,向着冰冷的世界咆哮,那是獨身一人的王的聲音,她用最血腥的命令審判着眼前的逆臣!
人影們驚恐地後退,被折斷手腳的人倒在地上哀嚎。他們低估了這個女孩的憤怒也低估了極限活性度的威力。沒人再敢接近她,明明強行突破極限的負荷已經讓她站都站不穩了,可是誰向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孩跨出一步,她就要撲上來咬斷那人的喉管。
耀武揚威的身影在她面前顯得那麼渺小,鐵壁的人牆在那衝勢下簡直不堪一擊。他們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絲毫不敢接近中央的身影。
那個身影同樣站着,那雙純正血色的紅瞳殘忍地掃視着全場,最終停留在了唯一站立不動的人身上:那是白衣飄揚的謝春兒,如此情勢下她不閃不避,優雅地站在那裡,對身邊手下的節節敗退視而不見,看向安年的眼光中居然滿是欣賞。
安年轉過臉,用滿眼的血色和桀驁的神情迴應着謝春兒。大概是察覺到了這唯一沒有後退的人吧,她活動着鐵鉗般的手指,全身骨骼嘎嘎作響。
她邁向這個島上至高無上的存在。不久之前她還怕得渾身發抖,現在卻用最猙獰的態勢面對着這羣給予她恐懼的人。下一刻她雙足一蹬,瞬時化作飛射的流星,直衝謝春兒!
周圍的大人被那攻勢的猛烈壓制了,大張着嘴說不出話。反而是後方的江樺看清了一切:她起跳的瞬間分明是猶豫了,殘存的感情到底還是絆住了一刻的動作,但在短暫的停滯之後她身上氣勢不減反增,就像她開槍時那樣一往無前!
這個人是一切的罪魁禍首,那麼得到如此處置就是理所應當!
這一擊下去也許能把謝春兒的肚腹穿出一個洞來,目睹情景的所有人都在瞬時瞳仁驟縮,這其中包括江樺在內,但他所注視的不是安年,而是…謝春兒嘴角蕩起的弧度!
面對這樣的死亡一擊,這個女人居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