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後,彷彿要結冰的冷空氣開始融化,莫比烏斯島上卻仍殘留着冬天的壓抑。在凍土之下,某些東西無聲無息地像春草萌芽般生長。
“喂喂,你們聽說了沒有,”吃飯的時候26號這麼說着,“謝教授說在這裡的實驗就要結束了,到時候會有人把我們一起接到內陸去。”
“真的假的?”旁人半信半疑,“我們最近都沒什麼人見到謝教授,你從哪聽說的?”
“你想啊,最近這裡的東西,什麼都不限量,肯定得是不愁後備纔敢這麼揮霍。但是飛機和船都沒有來,那肯定是要回內陸了嘛。”
他一邊說一邊颳着餐盤,舔着殘留在盤底的油湯。最近的伙食突然變得豐盛起來了,謝春兒在春節後依然保持了她在物資方面的慷慨,甚至變本加厲,一反之前的節省,高油高糖的食物成了主打菜,把這裡的孩子們養的一個個肥頭大耳。
“別耍小聰明拿你自己的推斷當謝教授的話了。”同伴捶了他一把,“還說不限量,我都好久沒沾過酒,都快忘了啥味兒了,母夜叉啥時候看倉庫的時候能分心…”
“現在你最好別去招惹母夜叉,她最近越來越兇了。”旁邊的孩子說着悄悄話,“今天我就看到那個叫於小樓的又被抓了。聽說他是天天打倉庫的主意,結果母夜叉次次都能抓個正着,每次都要罰飯,還要關禁閉。”
“次次?那小子還試了幾次啊?”
“誰知道,反正一直賊心不死,也真佩服他能有那毅力,”說者聳了聳肩,“昨天又被抓進禁閉室了吧。要我說,見好就收吧。”
“那還不是自作孽不可活。要是換了安年,母夜叉哪敢多做什麼。”
旁邊人一巴掌拍在他那自作聰明的腦袋上:“還是算了吧。我看謝教授好像突然改主意了,這一陣子都沒怎麼見到安年,倒是越來越關心荊明瞭…她不會是開竅了吧?”
“你怎麼知道是關心?萬一他也是搞事被謝教授抓了呢?”
“絕對是真的。我悄悄聽見了,謝教授說要在他身上試驗最新的提升活性的藥,這段時間也只有他一直在接受檢查,以前只有安年有這個待遇吧。”
“嘖嘖,態度突然來了個大轉彎啊,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骯髒的…”
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突然把一羣孩子的目光都拉扯了過去,在同時也堵上了他們那不安分的嘴巴。坐在角落的少年在此時吃完了東西站起身來,用特製的乾洗液將盤子擦乾淨,順着聲音淡淡地瞥過來一眼,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光是那雙與衆不同的眼睛就足夠讓一羣孩子寒毛直豎。
“喂…他什麼時候在這的。”說話的少年悄悄在桌子下用胳膊肘捅了一把同伴。
同伴捅了回去:“鬼知道。反正你完了,估計你說的話全被他聽見了,光是眼神就盯不死你的…”
一羣少年在這裡嘀嘀咕咕一頓分析,從聲音的傳播原理分析到犯罪心理學,然而當他們分析了半天一擡頭,才發現那邪眸的少年早就走了,根本沒有多理他們的意思。
他出了活動室,看也不看周圍,徑直向僻靜的角落而去。腳步之中,罕見地有些迫不及待。
如那些少年所說,幾天之前,他忽然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熱情,各種檢查和皮下注射前呼後擁地排滿了日程表,彷彿突然轉調的急奏前曲。
上天給了他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也同時將精準的察言觀色直覺揉了進去。他打從一開始就比任何人都早地發覺了謝春兒的態度,那乖僻的性子又讓剩下的實驗員都對他敬而遠之。但他從來只是冷眼視之,任其穿身而過。
從一開始他便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除了登頂以外沒有別的選擇的。他以首席自持,同樣付出了首席應有的努力。即使全世界都討厭他的眼睛他也不在乎,正因如此他纔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挑戰那個男人,支撐他的,只需要他自己的驕傲就夠了。
荊明就是這樣的人,他所認的道理就是絕對的,不需要任何人來爲其推波助瀾。他作爲天才而生,同樣以天才的方式而活,不必抱怨這其中的苦累也不會有什麼委屈,這都是水到渠成。
所以他天生應當打敗所有人,包括白狼、包括那個同樣是極限活性的女孩在內。
沒有特殊優待、沒有多餘的資源,這都無所謂,他只是一天一天地以最古樸的方式磨礪着自己。只要有一天他能和那個女孩拉開可觀的差距,讓那些人的最優選擇從兩個變成一個,其它那些多餘的煩惱根本不在話下。
只是不知爲何,明明那個女孩平日並無多少鍛鍊,兩人之間的實力鴻溝卻始終保持着原樣。他明白這其中定有貓膩,但別人的事情沒什麼好關心的,他只關心自己。
而這似乎沒有終點的、只爲自己的驕傲而存在的征程,就在幾天之前,在他都沒想到的情況下,露出了一絲曙光。
他不覺得這是施給自己的慈悲,那從來都是應得的,只是遲到了而已。
門從裡面被打開,已經有人在等着他了。
“是你啊。”白大褂走上前來,有意無意迴避着那雙邪眸的目光,“今天要和你坦白了,這幾天的檢查,其實是爲了…”
“是打破活性上限的實驗,對麼?”荊明毫不客氣地打量着這些大人,“怎麼,另一個對象出了問題導致實驗沒法進行下去,終於想起還有個廢品能被回收利用了?”
而立之年的老油條被他噎得一口氣沒上來,咳了幾聲才道:“額…的確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變故,但正是這些變故讓我們意識到你纔是我們所期待的,其實之前我們也都有在關注你…”
“我沒感覺到這些關注。即使到了現在,謝春兒也沒親自出面找我。”
“這…”白大褂眼角抽動,“那你還要什麼?要我們道歉?”
“那種東西有意義麼?”荊明撥開擋在面前的幾個人,看也不看那些人青紫的臉色,徑直走入房間內,“我不欠你們的,你們也不欠我的,做好你們的本職工作吧。”
後面的幾個實驗員使勁吸氣平復,似乎也有點理解了謝春兒對這名天才的排斥。不僅是那雙眼睛,這兩人本來就像是同性的磁鐵,天生相斥八字不合。
但無所謂了,如荊明所說,他們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夠了。
成年人們心照不宣,他們明白這些譏諷的話語反而證明了他對這個提升實力的機會的重視。到底還是孩子,掩不住平靜表面下的心潮澎湃。他爲這一天已經準備太久了,即使自認是必然降臨的東西,也總有石中玉終於被人鑿開的欣喜。
而他在這樣不自知的心情中,踏入了人生最大的失算。
但那一刻的荊明沒有即將到來的狂風驟雨,反而是某些細微的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着前方半開的窗戶皺了皺眉,只覺得有什麼熟悉的微響在灌入耳中。
一牆之隔的暗室裡,安年正躺在鋪着白布單的長臺上。與助理的暗示相反,她並沒有被放棄,兩名天才被同時召來,謝春兒卻仍然站在她所喜愛的天選之人面前。
就彷彿站定了命運的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