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下實驗基地中,謝春兒面對着閉合的冰窖大門,呆滯的臉上映着熒光。
一小時前,手下人再一次告知她,來自外界的補給又一次順延了。
莫比烏斯島與世隔絕,土質和土壤面積也都不適宜耕種,於是島上的食物和必需品當然是來自於空投和海運。每過固定的幾個月間隔,便會有運輸機或巨輪經過海邊,將極致壓縮的大批物資卸下,然後通過特殊的技術讓其恢復原狀。
但自從樑秋走後,掠過上空的飛機便再也不見了蹤影。試圖和外界取得的聯繫也石沉大海,就像是這個計劃已經被人遺忘一般。
那個男人留下了“過年讓孩子們開心開心”的指示,於是她便要求手下人將儲備的物資不加節制地拿出來分發,全然未曾考慮到這種情況。
以∞計劃的重要性,即使戰事最緊張的時候,物資的補給也從未落下過。而現在外面的仗就要打完,更沒有什麼理由。即使真的是戰後發生了什麼經濟大蕭條,總不至於連個招呼都不打的。
因爲有專人精打細算,總能將長期保存的物資剩下來,以現在的儲備維持個一年半載倒不成問題。但無疑,如果保持這個態勢下去,無論從什麼意義上來講都是個危險的信號。
她盯着面前一手打造出來的基地,眼中盡是沉思。
通道在這時發出了開啓的輕響,她回頭一看,白色毛絨絨的女孩正步伐熟練地從樓上走下來,一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女孩遠遠地看到了謝春兒,於是便擡起手,將頭上的絨帽摘下來。黑髮隨着這個動作從頭上瀑布一般披散下來,柔順而濃密。但如果稍微仔細注意一下,就會發現她後腦處有一道小小的疤,像是開過刀。極限活性的恢復力讓這個傷口快速地癒合了,但頭髮生長的速度到底是還沒跟上,她戴上帽子正是爲了遮掩這個不爲人知的漏洞。
“謝教授,這次的實驗,應該要開始了吧?”她面朝着謝春兒說着。
說這話時她神態平常,可是接下來她就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不對勁的神色,於是面露疑惑地湊上前去:“謝教授…?”
“安年,你來這裡有很久了吧?”謝春兒看着她,突然開口道。
“啊?”安年沒反應過來,“嗯…應該有好幾年了。一開始是抽血對比,然後是全身的訓練,再然後…”
“不知不覺,都已經經過這麼多步驟了啊。”謝春兒嘆了口氣,“從一開始我就發現了你,你的血統、你的身體素質、甚至是你的性子都是我最喜歡、也最適合實驗的。所以我把所有多餘的資源都用在了你身上,用了無數的實驗體來爲你驗證那些不安定的因素。”
“你沒有讓我失望過,每一次實驗改造你身體的強度都在提升,上次對你腦部的手術也驗證了你已經能耐受更高活性的衝擊——我做這些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同意和監督,所以這個島上沒有任何人知道爲什麼你真正的強大從何而來。”
安年站在原地,不明白謝春兒爲什麼突然要說這些。這的確是只屬於她的秘密,她是唯一一個見過這小島全景的孩子。在其他人甚至不知道這個秘密基地存在的時候,她已經與這裡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交道了。
得益於上天與謝春兒共同的偏愛,她享用着這個島上所有的成果。其他人雖不知情,但也都目睹到了謝春兒對她的態度,因此對這個幸福過頭的女孩並不待見。所以她平常也多是一人獨行,直到遇見那個同樣獨行的男孩。
“你知道在你身上單獨做的實驗,是爲了什麼嗎?”
“不是爲了將活性度進一步提升,讓我變得更強麼?”
“準確的說,是探究‘第二代’打破上限的可能性。”謝春兒慢慢轉過身來,“這本來應該是∞計劃的本質,可是難度和犧牲比我想的更大。即使是極限活性,都不一定符合條件,失敗的話造成的損失又太大。因此只能先在其他人身上採樣,排除掉所有干擾因素,再用到最優的人選身上。只要有一例成功,就足夠了。”
“所以…你纔會選擇了我。”安年說。
“是的,除了你沒人能做到,我現在越來越確信這點。白狼帶來了達格之後,我根據甚至從樣本中提煉出了與其屬性完全對立的微量金屬元素,與達格‘抑制’的特性相反,這種元素的特性是‘激發’。現在看來,你的血統與這種元素的相性最好。等我把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以後,很大概率能一次成功,讓你跨越80%的界限。”
“可是啊…”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如果這個計劃是不被人接受的…你還會繼續麼?”
安年愣了一下:“爲什麼要這麼說?”
“按白狼的說法,外面的人並不贊成我這麼做。”謝春兒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儀器,“他們覺得,我這樣拿活人去冒險,太不人道、風險太高,可十年前提出要進行這個計劃的也是他們...我這麼久的努力,全都被否定了吶,連白狼也身不由己…”
安年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她聽出那話裡有無盡的悲哀。
“也是,從一開始,這就只是我個人對於更高層次攜帶者的追求。我只被賦予了這一個目標,只是單純地想要完成最初的任務,完成這個終極罷了。但其他人不一樣,他們身在事外,當然可以隨便指指點點,然後把所有的錯誤都歸在我身上就好了。”
“今天叫你來,也沒有別的實驗改造,只是想問問你的態度罷了。不過一口氣把這些都說出來,連我也覺得希望有些渺茫了啊。也許,還是放棄的好…”
“教授。”
謝春兒的喃喃自語被突然響起的清脆聲音打斷了,她循聲轉頭看去,視野所見的是不知何時站到了面前的女孩,在那一刻她的瞳中彷彿有火焰被點燃。
“我想要力量。”
謝春兒停了一刻,隨後看着面前的那雙眼睛,不動聲色道:“這是你自己的意志麼?如果真要選擇這條路,你會和這個計劃一樣受人質疑。”
“沒有關係,我都明白。”安年點頭,“這是我的選擇,不僅是爲了教授的實驗,我自己也想去做很多事。”
“做很多事?”
“我有想要保護的人。”安年看着自己的手,“既然有着這樣的極限活性,就必須要做點什麼吧。光是在莫比烏斯島上,我就看見了很多很討厭的事情,雖然有些很強的人會出來阻止,但是會有更強的人打壓他們…這樣的話,就只有我能做到了。”
“但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憑我現在的能力,只能顧及到一時,我看不到的時間裡,那些事情還會發生。”她攥緊了拳,“爲了這個,我想要的是絕對的力量,足夠讓他們再也不會起異心,讓沒有力量的人永遠安全…我要我所到之處,再也沒有孤立無援之人。”
她的話說得不重,卻堅決得彷彿宣誓,全然沒有半點孩子氣,那副神態甚至讓謝春兒都愣神了一剎那。她盯視着面前的女孩,隨後,慢慢綻開了笑容。
“你這是要…一個人扮演所謂的正義啊。不是單純的行善,而是自己成爲‘正義’的本身麼…”她說,“這可不是一條容易的路。爲了這個目的,你願意承擔任何風險?”
“只要是由我自己承擔的,我都可以接受。”
“是麼?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啊。”謝春兒慢慢地俯下身去,蹲到了與女孩齊平的高度,伸出手,愛憐地撫摸着她水嫩的小臉。
“那麼,成爲我的東西,也可以的麼?”
“...誒?”安年怔了怔,她並不懂謝春兒爲什麼會說這些,亦不懂這其中含義。謝春兒對她向來是如母親一般的好,這個不經事的女孩也自然以同樣的態度回饋。但聽到這話時,刺骨的寒意沒來由地從她骨髓間滲出來,面前這個最寵愛她的教授,在那一瞬間似乎突然變得陌生了。
謝春兒見她半天沒有回答,便接着笑道:“因爲實現計劃需要的時間是很長的嘛,你要是跑掉,我可就苦惱了。既然這樣,你就現在對我承諾,當我的東西,永遠不會跑掉。不然的話,我怎麼能放心把一切都交給你呢?”
“你要拒絕也可以。”她拍着女孩的頭,“但是那樣的話,也就宣佈與這個計劃一刀兩斷。你就維持現在的生活,當然也維持着那些沒有力量的苦惱。如果有一天更強大的敵人出現,你也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喜歡的人——這樣的日子,你可以接受麼?”
安年有些頭皮發麻,手指都變得冰涼起來。她不知道那股怪異感是從何而來,只是在謝春兒的引導下,着了魔一般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她有些艱澀地開口,“我…不會跑掉,會按照教授說的,繼續實驗。”
謝春兒眼裡跳起欣喜的光,她微摳手指,指甲輕輕滑過女孩的脖子、頸側的動脈、彈性的臉頰,最後撥起她額前的髮絲,在那裡緩慢地劃過一道。
“那就約定好了哦。”她將手攤開在女孩面前,聲音像是祭祀臺上的巫女唸誦咒文,“我會給你力量,而你,要當我的東西。這件事,對任何人都不準說哦。”
安年直直地站在她面前,摩擦着有些冰冷的身體。不知道爲什麼,她腦中始終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叫嚷着,拼命想讓她拒絕。可她到底還是擡起了臂,將手放到了那個對攜帶者來說有如神明一般的女人的掌心裡,彷彿簽訂的是什麼無法回頭的契約。
她那時年幼,還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