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夜鶯麼?
那是…!
江樺站在原地,彷彿腐朽千年的石雕般注視着。就在那針一般的鬃毛間,在白色女人的身邊,另一個身影緩緩地站起來了。
那同樣是個年輕的女人,只是眉眼間多了一抹嫵媚。她在張狂地大笑,癲瘋的吟唱聲響徹天地間——
“敬畏審判,將榮耀歸給它。那個時代終結,墮落的腐朽將會從塵埃中甦醒,他們的鮮血祭奠未來的重臨!”
長吟震撼耳膜,人羣不由得向後退去。母上衝身邊的人偶揮了揮手,後者會意,血色瞳仁大亮,霎時間變異的獸羣衝破器皿衝向人羣,不是胡亂的撲擊而是整齊的衝鋒!
獵人們這才從震駭中回過神來,舉起各自的武器,彈雨在同時籠罩獸羣。聚集在這裡的獵人足有近百人之多,且都是準備參與總攻的精英,這樣的攻勢放在平時能對付三倍於眼下數量的原獸,但現在這些紅眼的畜生們在座標的指揮下學會了騰跳挪閃審時度勢,竟然讓密集的彈雨練練打空。驚叫聲從四處傳來,這些身經百戰的獵人居然有不少被畜生們叼在了口中。
有些反應快的人迅速扛出了遠射程的狙擊槍和迫擊炮,數個瞄準鏡鎖定了空中的巨獸和女人。但緊急情勢之下他們大多沒有帶達格彈,普通子彈對其的作用微乎其微。夜鶯指揮着那窮奇在空中靈巧地飛舞,不斷擦身而過的彈雨彷彿只是爲她的加冕而奏的禮炮。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母上回過頭,笑容中竟是露着專屬於年輕女人調皮的意味。
“作爲找到我旅館的獎勵,就告訴你們吧:漆黑之日,在禁區不見不散哦。反正,你們也不會不來吧?”
她絲毫不介意地將最終的地點昭告天下,就像是在邀請人們參加她精心準備的酒宴。說完這話她便再沒有理會人聲和炮火的迴應,座下原獸轉身,直朝地平線的終點飛去。
極光手電在後面舞動着,但即使這樣也追不上那遠遠而去的身姿。這裡的確是她們的巢穴,但新生的雛鳥已經飛向無限的蒼穹,不再需要這個委身於劣等生物間的一畝三分地了。
而她們這次一走,就是徹底不需要天子城了。
江樺在一片混亂中向後望着,數個白色的人形從廢墟里爬出來,形態轉換間已經浮在了空中跟隨在夜鶯操縱的原獸身後。他們是伴隨在女王身邊的侍者,要隨她們開啓地獄的大門。
沒有看見江一弦,亦沒有龐大數量的人形原獸或人工智能。他們也許早已離開,或者說……已經在某個地方等待最終的匯合。
巨型的身姿隱沒在遠方,她們甚至懶得控制原獸來和獵人們打一場消耗戰。這些人類的天敵在她們眼裡不過是用過即丟的工具,沒必要爲工具多耽誤時間。
江樺下意識向她們遠去的方向邁去,只是狂風在此時掀過了衣襟。剛纔還分散開來各自爲營的巨型身姿此時齊齊向他圍攏過來,各式各樣的絨毛在風中搖曳,發着野獸特有的腥味。
座標離去,原獸們借來的智慧開始消亡,本性再次支配了他們。79%攜帶者的氣息在這羣畜生嗅來一定是滿漢全席級的盛宴,他們滴着臭味的唾液,衝着江樺磨牙霍霍。後面的獵人急急追上來,打着手電衝裡面呼喊着。他們還沒想明白爲什麼這個人對原獸有這樣的吸引力,只知道他在這裡的話,使用大型武器都要受限。
也許是聽到了呼聲、也許是感受到了威脅,江樺木然地別過頭來,眼中血光盡皆迸散,瞳仁中彷彿凝着黑色的霧。
大概熄滅血瞳爲了在衆人面前隱藏攜帶者的身份吧。然而下一刻,人們看見他重又緩緩地提起了長刀,看也不看地向身側揮去,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巨蟒七寸處霎時被斬開血水四濺的裂口。
內臟流出在外,長蛇吐着血紅的信子栽倒在地,血水潑了江樺半身,後者卻不爲所動,只是反手別過,第二刀第三刀緊接揮出。
他已經壓下了細胞的力量,但那攻勢仍是讓外圍的獵人們看得頭皮發涼,只覺眼前人像是有意虐待肌肉一般,肆意妄爲地壓榨着肉體的力量,原獸在他身邊慘叫哀嚎,那刀勢之中卻逐漸拋卻章法,就像是…發泄。
他們不約而同地重又換上了輕裝備,上前射擊。這裡的獵人都是從集會處趕過來的,無一是夯貨,和江樺的刀勢配合下,這些失卻座標的原獸根本不足爲敵。不消須臾,廢墟邊便倒滿原獸的屍體。
然而,沒有人會爲這小小的勝利而輕鬆了。
在天子城上方,巨大身形不遮不掩地掠過夜空,她們撤退得從容不迫,絲毫不介意這駭人景象大白於天下。那情景也許被幾百上千人目睹,留在了無數手機相冊和攝像機裡。
當然,也通過城市的天眼映在了荊明的面前。
他發狠地捏着扶手,狀態像是要把它生生握碎。
比起其他人,他更明白眼前情景意味着什麼。夜鶯總巢的座標是他們最關鍵也是最後的線索,但現在的情況無疑讓其成了笑話。
不可思議的技術成熟了,夜鶯當然沒有了再隱藏城中搜集資源的必要。他知道恐怖到無法想象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但現在所有的證據鏈條、所有的數據都到了頭…
不,不對!如果說數據的話,還有一個遺留…
荊明猛地撲到了鍵盤上,幾乎只是憑着肌肉記憶輸入密碼,最底層的文件被調出。那是從三年前的事件中尋找到的實驗報告,拉到實驗對象那一欄,單調的數字還清晰地印在上面:001100101010。
當時他們還不知道撰寫這報告的是何人,而後來才知道根本不是人。但無論什麼東西都有通用的語言,對於機器來說,這兩個數字就是語言的全部。
無論是表示座標,或是其它的東西,規則都是一樣的。而他們所表示的座標,加起來剛好是與其相同的十二位!
不是整體,而是兩個數字拼合麼…
他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將其從中平均拆解開來,得到與座標相同的兩個六位數字。進制轉換,最後得出兩個數字——“12”和“38”。
塵封的記憶直衝大腦,似是時間瞬間被拉回十數年前。他在短暫的呆愣後,迅速抓起電話,幾次無人接聽後纔打通了江樺的號碼:“那份關於實驗對象的報告破解出來了,‘12’是你在計劃裡的編號吧?那麼,那個‘38’…”
長久的沉默之後,荊明聽到了嘶啞的答案。
“安年。”電話那一邊的聲音說,“她的名字是…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