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轉頭瞥了一眼半開的門縫,門外的交流全然被收入耳中。
好在這樣的音量還不足以驚擾沉睡中的小竹,她依然安靜地躺着,軟軟的頭髮埋在枕間。
如果下凡的天使睡着了,大概也只是這個樣子的吧。
但這狗屎的世界,比起天使似乎更喜歡手握權柄的惡魔。
天生折翼、作爲某個人的影子而存在、站在人與原獸的夾縫中,卻連夾縫中的承認都得不到。
這就是女孩的人生。
說是要給她一個最平常的未來,但無論是作爲攜帶者還是作爲普通人,似乎命運都沒有給予這樣的機會。
他握着那隻小手,默然無言。
門被輕輕地推開,林燕揚不聲不響地踱步到了牀邊。
因爲過度透支,小傢伙在發低燒。她拿進了一個冰袋,換下了小竹額頭上已經化成了水的那個。做完這些後她卻沒有離開,同樣站在牀邊,有些忐忑地看着江樺。
她是女孩,心思更要細膩,早就從點點滴滴中看出這個小女孩對於江樺的意義。灰狼部帶走小竹釀成這個後果,她的退讓是不小的成因。
正好在這時江樺轉過了目光,和她眼神交接了一番。她下意識就抿緊了嘴脣,就像做錯了事的小妹準備迎接兄長的呵斥。
下一刻江樺果然開口了,他把聲音壓到最小,很輕很輕地說道:“抱歉,給你們添這種事。”
林燕揚着實愣了一下:“江隊…”
“本來她不該在這的。”江樺撫摸着小竹柔嫩的手臂,繼續低語道,“我硬把她留下來,又沒保護好她。”
林燕揚低着頭:“對不起。”
“不用說這些。”江樺說,“你和這沒有關係,其他人也一樣。這是我的失誤。”
林燕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江隊,你這是要…?”
“關於這個不能再牽扯到你們。”江樺站起身來,說這話時語氣堅硬如鐵,“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她離開我半步。”
從這次看來,小竹很大概率已經暴露在夜鶯的視線之下。以夜鶯的作風,就算是丟棄的垃圾也一定會焚燒殆盡。她不得不去承受這些,那麼他這個當父親的,能做的事只有永遠站在她前方。
畢竟,她也只擁有這一個家人而已。
林燕揚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靜悄悄地站在那裡。江樺說這麼多話可不常見,他果真是動氣了。
這麼多年下來,她多少還是知道些這位前任隊長的脾氣:江樺在那羣灰狼隊員中展示出的憤怒還只是冰山一角,而隱藏起來的怒氣都是對準他自己的。他就是這麼個性子,從來都習慣於一人做事一人當,似乎哪怕是情同手足的隊友,也在他的擔當之外。
這樣的事態下,她想搭把手似乎都無的放矢。
兩人在沉默中對坐了一會,片刻後還是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反手關上了房間的門。
有這麼一段時間,任天行也回來了。他已經換了便裝,剛一進門就完全扔掉了戰場上那副王牌飛行員的架子,坐在沙發上呈半液體狀的大爺癱。如果這時候他把外套一脫,換上背心和大褲衩子,再在面前擺一盆瓜子花生,這場景就和諧了。
和裡屋內有些壓抑的氣氛相反,任天行一在場,場景就自動進入談笑風生模式,就這麼三言兩語間他已經說了不少關於邊境的情報。都不是什麼好消息,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彷彿今日頭條一般花樣翻新。
顯然荊明是不吃這一套的,他正把手撐在腦袋下,不鹹不淡地道:“情報線上顯示邊境發生了不少意外,情況都在你掌控範圍之內?”
“當然也有沒想到的事。”任天行一撐扶手坐起身來,掃視着幾人,“比方說現在這情況居然能這麼和平,我還以爲你們仨聽到消息肯定抄傢伙就要上門幹去了。”
“這是你作爲隊長的訓示?”荊明挑眉。
“不啊,”任天行自然道,“只不過我得提前考慮好,什麼東西用起來比較順手又不會出人命。”
“這話中聽。”於小樓很附和地一點頭,“不過反正近戰變態都回來了,要真動起手來也沒咱們什麼事,江隊一個挑翻他們全隊也不成問題咯。”
“不傷人命的前提下,還有些問題。”江樺說。
“捧你兩句你當真幹嘛…”於小樓抹汗,“說到底孟隊在那,也不可能真上去動手吧。”
“已經動過了。”
“哦動過了啊…等會?!”於小樓說到一半刷地一扭頭,“我剛纔那句是不是聽的方式不對?你這…”
“我確實跟孟長橋動手了。”
江樺陳述事實,轉頭看向旁邊的任天行。如果說要有所波及的話,第一個被連累的就得是這位現任隊長。私怨歸私怨,要真出點什麼事,必然是記給白狼全體的。現在形勢本就複雜,白狼經不起多餘的折騰了。
任天行同樣轉頭看他一眼,沉吟着問道:“幾級傷殘?”
“擦傷。”
“才這個程度麼。”任天行一聳肩,還有點遺憾似的,“浪費了啊,反正都已經出手,你還不抓緊多來幾下,這機會以後多難得。”
江樺:“……”
樑秋咳了一聲:“多大人了,就別搞混混打架這種戲碼了吧。”
“這可不一樣啊樑總,”於小樓一指旁邊林燕揚,“又是綁架小姑娘,還欺負我們家燕子,這就這麼一大一小兩朵花,全讓他們給糟蹋了,這能忍?”
“言之有理。放心,我都處理妥了。”任天行露出相當自信的微笑,“他應該不會找我們麻煩。”
“這麼快就搞好了?”樑秋半信半疑,“老孟那個人可是不好對付啊,你這是開了什麼補償條件?”
“補償沒有,倒是有補刀。”任天行說。
他這話一說出來,就好像那把刀扎到了所有人腦門上一樣,全場霎時寧靜,連江樺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許驚色,樑秋更是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半晌後還是於小樓打破了寧靜,一豎大拇指:“兩年了,我就沒覺得你這麼英明過!今兒個算是心服口服叫你一聲任隊!”
“我的個乖乖…”樑秋扶額,“好歹我跟老孟也是幾十年下來的關係,就這麼給你玩沒了…”
“過獎,也就幾句話的事。”任天行非常謙虛。
“如果只是爲了那個孩子的問題,我認爲這弊大於利。”荊明緩緩道,“失去灰狼的援助會讓我們陷入被動地位,包括平時行動也會因爲人手問題受限。”
“當然不止這些。”任天行說着,裝作無意地一轉眼,“我們就算孤軍奮戰,也不能養虎爲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