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樓道里安靜極了,孤身一人的小竹和擠作一團的孩子們在無意識中對視着。
兩方都不說話,黑暗中孩子們看不見小竹的臉,自然也不知道此時她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在力量的推動下,小竹的夜視能力更進一步,那些驚魂未定的面孔在她眼裡輪廓分明,他們的眼中模糊地倒映着自己的臉,眼裡有和蚊型原獸一樣的紅光在閃動。
怪物?
是她麼?
是因爲她擁有和那些吃人的怪獸一樣的眼睛麼?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她會有這樣的眼睛?
隱約的回憶就像鬼魂環繞着她,似乎再進一步就要有什麼呼之欲出,但仔細去想時又沒有抓住任何東西。她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緩緩後退着,遠離開那些一同排練生活了數月的“朋友們”。
然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振翅聲在這時又傳了過來,在極度的寂靜中,毫末的響動也被回聲無限地放大。孩子羣從剛剛的愣神中驚醒了,他們看不見東西,也就不知道剛纔是什麼神兵出現消滅了巨蚊,只是順着思維慣性大喊起來,期盼那“奇蹟”再度出現。
小竹被他們的喊聲拽回了現實,回過頭去。她感覺到了振動的微小氣流撲面而來,身後的嗡聲重現,四隻紅瞳在眼裡急速放大——這一次追來的還是成雙的。
她慌忙抓起地上的鋼架子,但蚊子這一次是直衝過來,並沒有給她擺好架勢的時間。眼看原獸的口器已經刺到面前,小竹只覺得心臟跳的像是要從胸口掙出,根本來不及應對,只能胡亂地將鋼架擋在面前,將將護住要害。
猛力的衝擊正面而至,堅硬的鐵架子上被劃出了火花。她本來就並不懂什麼戰鬥方式,剛纔能打斷那隻巨蚊完全就是靠細胞力量的加成亂打亂劈,運氣成分起碼得佔八成。這下亂了陣腳,自然毫無還手之力。
口器被鋼架擋偏過去,但手也被撞得一鬆,讓鋼架掉在了地上。尖銳的針尖險險地避開了要害,並沒有得到吸血的時間,但還是擦過了她的手腕,一下割出了一指多長的傷口。
血滴落在地,小竹痛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使勁忍着纔沒哭出來。她被衝擊的力量撞到了旁邊的牆上,雙腿發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品出了她血中不一般的甜美,原獸興奮地哼起來,甚至都忘了搭理旁邊的孩子,沒停留幾秒就緊接着向小竹爬來,準備將這個擁有甘美力量的孩子吸乾。
小竹蹬着地扶着牆,退無可退,巨大的恐懼讓她連叫都叫不出來。旁邊的孩子紛紛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慘烈情景。
光柱突然刺破了黑暗,像雷霆劃破濃厚的烏雲。一道銀光急速落在原獸的頭部,竟是將它擊得連退出去,刺穿了複眼將其釘死在了牆上。
要害受創的原獸觸角抖動,似乎想要將來犯推開,但刺入它腦袋的銀色小刀狠狠擰動,在幾息間就將它的頭整個絞碎。
旁邊的蚊子驚飛起來,調整身形用口器去攻擊這不速之客,只是在這之前,小刀沒有停頓地從已死的巨蚊腦中抽出來,急邃劃過它的翅膀,沒有着力點的一劈也依然在空中斬下了它半個翅膀。
小竹看着失去平衡的巨蚊落在地上嗡嗡地打轉,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被快速拎進了懷中,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你亂逞強什麼?!”
這一喊相當用力,她嚇了一跳,抱緊了那隻手臂,一句話都不敢多說,更別提頂嘴了。
這還是爸爸第一次吼她。
不過江樺吼完馬上就後悔了。他也是好久沒這麼緊張,一看到小竹眼裡的紅芒就大概明白了剛纔發生的事情,再加上她手上的傷口,急火攻心下就沒控制住語氣。
但他立刻就感覺到了小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低頭一看,連她眼裡的紅芒都已經熄滅,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單手將她抱住,一腳踩住了原獸的翅膀,小刀整個刺進了它的身體,巨蚊哪裡有得反抗,掙動了兩下便挺屍當場了。
孩子們都驚得動彈不得,這個突然的到來者他們都沒見過,此時在他們眼裡就像超人一樣,那些耀武揚威的大蚊子在他手下好像毫無抵抗之力似的。他們呼啦一下就全圍到了江樺的身邊,說什麼也趕不開了。
“還有其他人出事的麼?”江樺問他們。
“就她一個了,”孩子指了指他懷裡的小竹,懇求道,“哥哥你快救救她,她被怪物打了,流了好多血…”
這話其實是多餘的,江樺在問完之後馬上就擡起小竹受傷的那隻手腕,心都揪起來了。在高達85%的活性度下,她白淨的皮膚上豁口已經止血,但還是留下了長長的痕跡。
幸虧那蚊子的口器上似乎沒有什麼毒素,並未出現其他的病變。江樺確認了一番才略微鬆了口氣,再一看小竹眼圈和鼻子都紅紅的,都這樣了,她卻仍沒有哭。
真是小怪物啊。
他沒有多耽擱時間,抱着小竹引着一羣孩子快速跑向外面。有了剛纔的經歷,這些孩子一個個乖得堪稱端莊,他說什麼就聽什麼,一路上沒有遇到新的原獸,沒多久便從後臺跑出了劇場,出去的時候人羣早已經等在外面了。
大部分人都是灰頭土臉兩眼發直,那些孩子的家長被保安攔着不讓進,急得面紅耳赤就差上躥下跳了。當江樺出來的時候他們一眼便認出了跟在旁邊的孩子,一個個忙不迭地撲上去,孩子們同樣急急地奔向父母,兩方緊緊擁在一起,幾分鐘的功夫給他們的感覺就像已經分別了千百年。
江樺聽到了來自四面八方不停重複的道謝聲,有許多帶着哭腔。他理解這裡麪包含的感情,但也只能敷衍地應付一番,便逃也似地帶着小竹趕緊走出包圍圈,旁邊有紅藍的光芒交繼閃動,處理緊急情況的救護車已經停在劇場門外,接收傷員了。
車上的護士接過了小竹,取出繃帶做了一番緊急包紮,之後問了她幾個問題,做了一番簡單的測試。幸運的是除了那道劃傷和一點點擦傷,並無大礙。看在她年齡太小,醫生爲保險,就讓她在旁休息,準備安定下來後帶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檢查的過程中江樺始終在旁緊張地看着,直到最後一項檢查完成,確認無礙後,才總算是放下心來。只是小竹從頭到尾除了簡單地回答問題外,眼睛一直垂着看向地面,神情低落,江樺看她這樣本來還想多問幾句,結果醫生纔剛走開,小竹就先一步開口了。
她指了指旁邊喧囂的人羣,小聲道:“爸爸,我沒關係的。你幫幫那些叔叔阿姨,只有你打得過那些大蚊子。”
江樺頓了一下,最後摸了摸她纏着繃帶的手腕:“好,那你呆在這裡,其它什麼都別幹。”
小竹點了點頭,她從來都很聽話,說什麼就是什麼。江樺這才轉身走向劇場的正出口處,那裡人羣的疏散已經基本完成,大門拉起了警戒線,幾個獵人和保安站在那裡,正一臉嚴肅地交換着情報。
“統計完了,這裡總共出現了十三隻原獸,都是蚊型。”
“雖然說蚊子平時四處叮人,吸了原獸的血帶上潛在基因也是正常,但這十幾只同時變異也太嚇人了點。”
“別提了,今晚就這附近,變異的原獸起碼得有上百隻,這裡還算好的,起碼蚊子體型小沒啥攻擊力,其他地方光傷亡都已經確認幾十人了。”
“這都什麼事跟什麼事啊,邊境的達格網破了?”
“沒有啊,已經有人去聯繫邊境了,說電磁網好好的完全沒異樣。”
“那這是咋回事,總不能有個按鈕,一摁就來個全城變異吧…”
他們說到這裡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旁邊的江樺。其中的幾個剛纔進劇場掃蕩的人認出了他就是那個空手套原獸的高手,馬上露出一副敬畏的眼神,主動上前握手:“兄弟剛纔很猛啊。我們在後臺找着了六隻蚊子,全是你幹掉的?”
“嗯。”江樺應道。
幾人這就驚了:“還真是這樣?你…你這也沒拿裝備吧?”
“就地取材了。”江樺一句帶過剛纔的事,“現在這附近情況怎麼樣?”
一名獵人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越野車:“這亂子還沒完呢,我們已經接到指示,等確認完這馬上就去下一片幫忙殺原獸。怎麼樣?你也是獵人,既然有緣碰上,要不要先加我們的隊?這可是全民參與的任務。”
其實江樺在剛纔聽他們說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念頭,平靜的演出已經被強行截斷,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了。
他點了點頭:“可以。”
幾人互相對視,都露出了些許喜色。這人剛纔展示的身手絕不是個吃素的,拉進隊來肯定好處大大地有。他們廢話不多說,直接就慷慨地打開後備箱,從中拎出刀具遞給江樺,同時簡單地套個近乎:“既然是同隊的,今晚就是一條線的。不過還是先問一句,哪個組織出來的啊?”
“狼巢。”江樺回道。
“哦,那怪不得。”幾人嘖嘖稱奇,似乎因此也被觸動了聯想,一人半是調侃半是抱怨地道,“你們不是有那個傳說小隊白狼的麼?他們去哪了?都已經全城警戒了,還不來露個臉麼?”
江樺的動作不易察覺地滯了一分,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接過了裝備,在手頭試驗。
氣氛一時間僵了起來,幾人都覺到了一分尷尬,紛紛將埋怨的目光投向說話的獵人。那人也意識到似乎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乾笑兩聲,趕緊圓場。
“別誤會,沒別的意思啊,我也只是想去拜一下大神來着,”他說着一攤手,“不過想想,這再怎麼說也只是砍幾隻一級種,還算是咱們凡人能處理的階段,人家肯定瞧不上這基層工作吧。”
旁邊幾人瞥着江樺平靜無波的臉色,都配合着表演哈哈地自嘲起來,場面一時十分和諧。
而五公里外,撲在“基層工作”中埋頭苦幹的於小樓正急速地向卡賓槍裡裝上新的彈匣,身邊銀光閃動,反射着月光的殺手線已然覆蓋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