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顧雲笙的身體越來越差,專屬的家庭醫生幾乎要待上大半天才會離開,半個月前,之前每隔一個月纔會來一次的杜宇琛也直接住了下來,和牧小芝一起照顧着身體衰弱的牧小芝,所幸雖然身體很差,不過精神還是十分的好。
這一點兒變化,多少撫慰了一下衆人的心。
不過顧雲笙對此並沒有任何的感覺,依然如平日一般的生活着,就連治療時的痛楚都無法影響到一絲一毫。只有牧小芝知道,並不是刻意裝作若無其事,而是他根本就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若不是自己之前主動問他,而他本來就不會主動說事的人,可能這個秘密永遠都不可能被人發現。雲笙就是這樣的人,什麼都不說,像輕煙一般,淡淡地飄蕩在身邊,一個不在意,便隨風而逝一般。
然而,每次看到醫生將各種注射器用在那已經瘦骨嶙嶙,充滿淤青和針孔的身體,而顧雲笙用一種淡淡幾乎沒有表情的表情看着天花板,完全沒有任何感覺的模樣,都讓她不忍再看下去。
這幾天,這座宅子裡面的人都感覺到一股深層的壓抑氣息,彷彿是要預見了什麼,連一向晴朗的天空,都變得陰沉下來。杜宇琛在這幾天裡面,變得更加的憔悴,往日沒有煙癮的他,此刻每天至少都要兩包以上的香菸才能稍微平復那種混亂,手足無措的心緒。
平日裡經常出現的專屬醫生漸漸不再來往了,連之前幾乎可以拿來當飯吃的藥也一瞬間減少很多。然而,顧雲笙卻一改前段時間萎頓的神色,雖然依然蒼白卻顯得十分精神。
顧雲笙,只剩下沒有多少時間了。
這一日,牧小芝剛起牀,正準備下樓去廚房準備着顧雲笙的早餐,因爲這段日子估計是因爲身體原因,只是吃一些清淡的東西,所以感覺自己什麼都幫不上忙的牧小芝找到了目標,做得十分憂心。然而纔剛踏出房門,就看到了靠在牆邊的杜宇琛。一見她出來,杜宇琛將剛叼在嘴巴的煙和手中的打火機收了起來,微微站直身。“醒了?”
看着杜宇琛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眸,估計也一夜未眠,牧小芝點了點頭。“杜大哥,還是沒有休息好吧,等會兒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恩。”杜宇琛點了點頭,看着牧小芝欲言又止。
見杜宇琛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本打算下樓準備早餐的牧小芝還是生生地停下了腳步。“杜大哥,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
“幫我多陪陪他。”杜宇琛頓了頓,喉間彷彿有什麼哽住了一半,他看着牧小芝,眼中卻充滿着悲慟的哀傷。“雲笙,怕是.......就在這幾天了。”
牧小芝低垂着頭,沉默不語,良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我先去準備早餐。”說完便頭也不回的下樓了。
杜宇琛沒有迴應,直到廚房傳來水聲隱隱夾雜着一絲啜泣聲,才疲憊地將有些僵硬的身體靠在牆上,抽出之前放回去的香菸盒打火機,點燃之後,狠狠地抽了一口,直到自己被嗆了一下才停止攝入。
他捂住嘴不停的咳嗽着,咳得聲嘶力竭,咳得雙眼發紅,不自覺地彎腰順着牆壁坐在地板上,直到久久,才漸漸停
止。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簡單地煮了一點兒容易消化的瘦肉粥,便叫了一下杜宇琛。因爲不管身體的狀況如何,顧雲笙都堅持不要再房間裡面吃,要和大家一起吃飯,所以等將粥盛好在餐桌上的時候,便見杜宇琛已經小心翼翼地攙扶着顧雲笙走了下來。扶他坐在椅子上之後纔在他的身邊坐下。
將盛好的稀飯端在顧雲笙的面前,牧小芝笑着道:“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稀飯,鼻尖旋繞着淡淡的肉香,顧雲笙看着那期待的臉,很乖巧地拿着湯勺吃了一口,回以淡淡的微笑。“很好吃。”
“我把肉磨碎了,這樣更容易消化。”
“恩。”吃的出來,那種用心做的飯。顧雲笙看着手中的肉粥,就是因爲這樣,儘管根本就沒有胃口,還是忍不住想要嘗一嘗。
“雲笙,上次你看的書我看了一下,表示十分的不懂,等會兒你給我解釋一下吧,不然我等於是白看了。”一想到之前自己看的書,牧小芝表示有十分的怨氣。
顧雲笙微微愣了一下,想到了之前牧小芝因爲無聊從自己手中拿走的書,不能理解也十分正常,只是看着她那種很糾結的模樣,心中一鬆,笑着點了點頭,並沒有注意到坐在自己身邊的杜宇琛那忽然頓住的動作和一絲異樣。
吃完飯,牧小芝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看了一眼還坐在位置上的顧雲笙。“雲笙,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會兒我收拾好了就去找你。”
似乎感覺到自己影響了她的行動,顧雲笙點了點頭,拒絕了杜宇琛的攙扶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不過雖然被拒絕,不過杜宇琛還是跟在他身後,防止有什麼意外發生。等牧小芝收拾完走出廚房的時候,意外的看着了坐在餐桌旁正抽着煙的杜宇琛。
“謝謝。”見牧小芝出來,杜宇琛掐滅了菸頭,疲憊的臉上有一抹淡淡的笑。
“不用,我也想爲他做一點兒什麼。”牧小芝微微垂下眼簾,掩去了眼中的那抹哀愁。“杜大哥,爲什麼你不去多陪陪雲笙?你是他的哥哥,我相信雲笙也希望你.........”多陪在他身邊的。
“不用。”杜宇琛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卻不再說什麼,只是眼中卻有着難以忽視的悲哀。“你代我......陪他就夠了。”
“可是.......”牧小芝看着低着頭一直將菸頭在菸灰缸裡面反覆擠壓的人,這段時間,他的憔悴和痛苦她是看在眼裡的,明明如此的在乎顧雲笙。然而,每次看到他們之間的相處,心裡面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她也都能看到比往日更加痛苦隱忍的杜宇琛,想來,親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一點點的衰弱下去,直至死亡,那種痛苦,都讓她徒增言掩悲傷,更何況是本人?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完全的代替一個人。”牧小芝微微頓了頓,看着已經擡頭看着自己的杜宇琛,直視着那略帶驚訝的雙眸深處。“我不是你,我不可能代替你,而且......我也不希望將來你留下遺憾。”在自己的弟弟所剩下的日子裡,沒有陪伴着。
手指微微一顫,杜宇琛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一直
保持着那個姿勢,就連牧小芝離開都不曾動過一下。
當牧小芝捧着書走進房間的時候,顧雲笙已經低着頭十分認真的翻閱着手上的書,微垂下的側顏。聽到響動,擡頭便看到了捧着書本站在門口看着自己發呆的牧小芝,微微一笑。“過來吧,有不懂的便說。”
“恩。”重新揚起笑容,牧小芝搬了一條椅子坐在牀邊,攤開手中的書,一點點地指着自己不懂的地方,聽着他十分耐心卻始終淡淡的語調。偶爾還會提問幾句,得到了那溫溫淡淡的笑容。
以淡藍色爲主調色的房間內,擺設十分的簡單,除了必要的用具之外,裡面便堆積了許多的書籍,空氣中有一股書香和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靠近窗邊的大牀上,正安靜的沉睡着一個人。
杜宇琛坐在牀邊看着已經睡着的人,眼中有些隱忍着痛苦。在這之前,他有很多次都這麼看着睡着的他,同樣的自責和痛苦。看着那張蒼白卻平靜無波的臉,從一開始的稚嫩到如今的成熟。每一個成長,每一次的改變,他都看在眼裡。而每一次,他都無能爲力。
“雲笙,對不起.......”鬼使神差地,杜宇琛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變得更加消瘦的臉。
而天生都淺眠的顧雲笙,在指尖觸碰到自己的時候,便已經微微轉醒,張開眼的時候,對上了杜宇琛那來不及掩飾的哀慟還一絲驚訝。
原以爲服了藥物的顧雲笙不會那麼快醒來,所以對上那清明淡淡的雙眼,杜宇琛下意識地收回手,不自在地別過頭看着別處。“雲......雲笙,你怎麼醒了?”
顧雲笙看着別過頭就是不看自己的杜宇琛,動了動有些虛軟的身體,便打算坐下來。杜宇琛見狀,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拿過枕頭讓他靠着,以至於不會那麼辛苦,一邊道:“抱歉,我吵醒你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沒有。”顧雲笙搖了搖頭,看着小心爲自己蓋好被子的男人,下意識地摸了摸剛纔那手掌觸碰在自己臉上的位置。腦海中卻浮現着睜開眼之前,他那臉上來不及收回的哀慟,心中微微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神色有些恍然,又有着淡淡疑惑的茫然。“你......也在難過嗎?”
杜宇琛微微一愣,看着顧雲笙那種似單純的疑惑和茫然,心中又是抽痛,無意識地坐了回去。喉間是一陣陣的苦澀,良久他移開了視線。“怎麼會......不難過......”比難過更難受的痛苦。
“這樣啊.......”顧雲笙低低的輕語,臉上看不出什麼不表情,不再說話。
良久,兩人都不曾開口,獨自沉溺着自己的世界中。不過顯然杜宇琛有些坐不住,轉過頭看着微低垂着腦袋,看起來似乎睡着的人,心中越發的苦澀和疼痛。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人,是他這個世界上,最後親近的人。
“對不起,若我早發現雲姨的精神狀態不對,這樣的話,你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痛苦。”杜宇琛看着半躺在牀頭的顧雲笙,忍了又忍,還是說出了這幾十多年來折磨着自己的心魔。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悔恨。若說第一次是他的不在意,那麼第二次他便成了幫兇,完全的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