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失去的那個孩子,經歷了這麼辛苦的孕育,保胎,一絲不苟的等待,牽掛,它終於還是沒有保住,甚至她都根本沒有來得及看它任何一眼。那是一個足月的胎兒,已經成人型,但是,它沒有留下來,也拖垮了她的身體。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裡一點一滴的灑下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她以爲的春天其實一直是夏天,而且是盛夏了,夏之後是秋,秋之後依舊是冬,循環四季,從來不曾有半點的光陰流轉。
她竭盡全力,換住手抱住自己的肩頭,覺得那麼,那麼,那麼冷。
“有葉伽的消息嗎?”
“沒有。自從上次離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國師大人的消息了。”
“一點也打聽不到嗎?”
陳嘉低下頭,聲音也很低很低,她不敢說,很多東西,她根本不敢說,其實,那是外界流傳的八卦,是宮人們秘密的議論,但是作爲宮廷奴婢,她不敢說出這些話來。
馮妙蓮看着她爲難的樣子,輕輕嘆息一聲,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宮女不敢接口,她的頭更加低下去了。外面的傳聞的確是這麼說的,自從那一日陛下把前國師帶走,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面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前國師一定是被秘密處決了。尤其是作爲馮皇后的貼身宮女,她們都知道個三幾分內幕,所以,爲了生怕惹禍上身,最好是緘口不言。
馮妙蓮依靠着身後的靠背,面上出奇的蒼白,十指撐在椅子上面,緩緩地站起來:“彭城公主……”
她的語調很輕很輕,說了這幾個字就停下來,好半晌,才繼續說下去,“彭城公主……她也沒有消息?”
陳嘉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回娘娘……彭城公主在隨李將軍赴任的途中水土不服,生病了,所以暫時還沒有出發……據馮夫人透露,這是經過陛下首肯的……陛下允許她暫時不去北疆,養好病再說……”
據馮夫人說……陛下允許……
馮妙蓮慘笑一聲,摸摸自己乾癟下去的肚子。一個女人的興衰其實完全取決於她的肚子睜不爭氣。假若她已經生下皇子,則無論是馮夫人也罷馮家的親眷也罷,都會竭盡所能地巴結她討好她,但是,她們也都知道,她馮妙蓮這一輩子是再也不會有孩子了。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后,就如沒有根基的浮萍,到底能飄逸多遠,誰也不知道。
所以,他們再也不需要討好她,諂媚她,逢迎她了……甚至於,她和他們的女兒還是極大的仇人。
所以,她們居然接待了彭城公主。
還有陛下說……陛下說……他允許的,因爲彭城是他的親妹妹,他允許她中途停下來休息。
她的拳頭緊緊地握起來,憤怒的青筋在蒼白的手指尖不停地流竄。她馮妙蓮,從來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只是因爲拓跋宏,只是因爲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有一段時間,她願意忍耐,無論別人做了多少的小動作,無論葉嘉如何危險,她都願意忍耐,忍忍忍……一直忍到絕路,忍到自己這一輩子再也不能夠生育了……
“來人……”
幾名太監,幾許宮女……這是她的全部。
他們的人數其實很多很多,宮女,太監……皇宮上下,她可以指使任何人,這成千上萬的宮女太監們都是她的僕人,她是後宮之主……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侍衛……沒有除了太監之外任何一個正常的侍衛在身邊。
深宮皇后,皆是如此——不能允許正常的男人侍奉身邊,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貽羞天下……
不遠處,其實就有御林軍,她也可以命令他們,指揮他們……但是,她卻沒有私下裡命令他們的權利——
比如說,讓他們去爲自己殺一個人。
她沒有這個權利。
她不是馮太后,不是隨時有着一大羣私人護衛隊,掌握着灰衣甲士的令牌,不怕任何人暗算,不怕任何人下毒……
她不是馮太后。
只是一個在深宮寂寞裡,可憐的仰望着丈夫的寵愛的可憐女人,他寵愛的時候,她便是他的天;他不寵愛的時候,她便卑賤如泥。所以,連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都護不住。
宮女們見她的面色越來越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就像是風中凌亂的一隻風箏,已經脫線了,再也收不住了,一個不經意就會消散在虛無縹緲的天空裡。
“娘娘……您……”
她自言自語:“我想殺掉彭城公主,我要報仇……可是,這有什麼辦法呢?你們說,到底有什麼辦法?”
貼身站立的兩個宮女,恐懼地睜大眼睛。這不是陰謀了,這是陽謀,徹徹底底的陽謀……可是,她們的腿在顫慄,娘娘,她是瘋了嗎?她怎麼可以這樣說出來?惹禍上身,她們也會跟着遭殃啊。
她的語氣卻非常非常認真:“我好想殺掉彭城公主……爲何她有那麼多死士幫着她出力,想殺誰就殺死誰??華大夫,寶珠……她把他們統統都殺掉了……甚至葉嘉……他們把葉嘉也殺掉了……哈哈哈,他們想殺誰就殺誰,殺了之後,還可以安然無恙……爲什麼我就不可以??”
他們殺了人,還可以高高興興地嫁給一個著名的將軍,去北疆六鎮,還是榮華富貴,將軍夫人。甚至於她走累了,水土不服了,還隨時可以停下來歇息。
而她馮妙蓮,有什麼呢?
手裡沒有一兵一卒,連派一個殺手出去的權利都沒有。
這便是這麼多年來,拓跋宏對她的寵愛——牝雞司晨,天下大忌,在他的身邊,女人只能是解語花,牀頭伴,你可以在後宮爭寵,妒忌娥眉,但是,你決不能超越女人的權限之外——
所以,她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娘娘……您冷靜一點……小心隔牆有耳……”
她冷靜得出奇,怕什麼呢?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你們害怕,是吧?我可不怕。我一定要自己設法殺了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