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到哪裡去了?
葉嘉都來了,寶珠卻沒有到,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她再一次坐起來:“來人。”
宮女陳嘉進來。
“寶珠呢?”
陳嘉垂着頭:“回娘娘,寶珠還在外面。她有消息傳來,說很快就要回來了。”
馮妙蓮急忙問:“什麼時候來的消息?”
“前天……當時你還在昏迷之中,我就沒有告訴您……”|
她鬆一口氣:“你馬上派兩個可靠的人出去,叫寶珠回來。已經不用她在外面了。”
“是,娘娘。”
陳嘉退下去。
她順手輕輕地帶上了門。出去走了很遠,到了宮女們棲身的小屋子裡時才淚流滿面。馮皇后還不知道,沒有任何人會在這時候告訴她。寶珠早就死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了。而陛下下令,叫大家先不要告訴她。
陛下金口玉言,誰敢說出來呢??
就連宮女們也感覺到了黑雲壓城城欲摧時候的危險。沒了那個孩子,皇后娘娘和陛下,要如何自處?
還有那個被指責殺了寶珠的國師。
真是奇怪,國師爲何要殺了寶珠?殺了華大夫??按理說,他們之間又沒有任何的仇恨。
這一夜,拓跋宏回來得很早。
馮妙蓮躺在牀上,藉着明亮的宮燈看他,但見他鬢角微微斑白。到了中年的男人了,因這樣,反而多了一絲成熟傲岸的氣質,俊朗得不像樣子。
這一輩子,她還從未發現他這麼帥過。聲音就歡快起來:“陛下……陛下……”
拓跋宏看到她忽然泛紅的臉龐,雙眼明亮,一如當初北武當漫山遍野採摘野花的少女。他有點意外,走到牀前坐下來:“妙蓮,你怎麼啦?”
她的臉龐更是紅潤,聲音低低的:“宏兒……你真帥……”
縱然是如此愁苦的心情,他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來。
她的手伸出去,撫摸在他瘦削的臉上,又轉移到他的鬢角,許久,才輕嘆一聲:“宏兒……你的頭髮怎麼白了?”
他驚訝地揚揚眉毛:“有麼?”
“你沒有看過鏡子?”
“這幾日很忙,我從未看過鏡子……”
馮妙蓮潸然淚下。也罷,不看鏡子纔是好事情。看了,又能如何?
她的聲音異常低沉:“陛下……你放心出征,以後,我們還會有許許多多孩子……這一次,是一個意外……以後,一定會好起來的……”
拓跋宏輕輕將她擁住,不勝感慨。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還沒出月子,要好好照顧自己。”
這話,本來是她要對他說的,但是,他提前說了,馮妙蓮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外面,放着他的許多行禮。他喜歡的衣服,他喜歡喝的茶葉,他平素離不開的一些藥物……所有一切,分明別類,井井有條。這不是她第一次替他整理,許多年前,他的許多次出征,每一次,都是她這樣事無鉅細地打點。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妙蓮,你不要太勞累了。”
她嫣然一笑:“我又不累,我是叫宮女們做的,自己只動動嘴巴就行了。陛下,我等你早日凱旋歸來……”她的聲音更低下去,“到時候……我們再生一個小孩子……那一次,也許是用藥過度,但是,這一次,我一定會好好的準備……”
拓跋宏滿臉笑容。
儘管這話聽起來那麼虛無縹緲,但是,那麼甜蜜。此時此刻,他是多麼需要這種甜蜜啊。如果失去了這樣的期待和甜蜜,真不知道,這段日子,怎麼能夠熬得下去。
本來,馮妙蓮是想問問葉伽的事情,但是,他不提。他絕口不提。這是不尋常的。一次痛苦的經歷,讓馮妙蓮變得分外的敏感和直覺。自己生死一線之間,是葉伽出現,救了自己。按理說,他應該成爲貴賓,應該受到一個朋友應該有的待遇。
但是,爲何他連面也不露??這些日子,葉伽受到的脅迫呢???還有,拓跋宏爲何一字不提他的去處?
所以,好幾次,她話到嘴邊,但是,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既然拓跋宏不說,就自然有他的道理。
馮妙蓮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去強迫他。
當夜,拓跋宏抱着她入睡。
這麼多天以來,他殫精竭慮,幾乎夜夜都不能入眠。這一夜,卻忽然崩潰了似的,一躺下去,便呼聲大作。他睡得很熟,雷打不醒。
半夜的時候,月亮出來了。那是一個滿月,從拉開的窗簾裡投射進來。馮妙蓮睜開眼睛,細細地看躺在身邊的這個男人。
本來,產婦之初,身帶血腥,人們怕沾染了,以後有什麼不祥。按照宮裡的規矩,他是要獨處一室,或者找其他妃嬪侍寢。但是,他沒有。他只形如別的民間的男子,哪怕妻子身上有任何的東西,他都甘之若飴。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鬢角的那一絲頭髮。月光下面,這一片頭髮,和月色一樣的有一種蒼白的美麗。
看久了,竟然是心驚動魄的。
她這一輩子,並不是沒有愛過他。
尤其是這個時候,忽然發現,就算是沒有了那個孩子,該相愛的人還是應該相愛下去的。她忽然振作起來,伸出手,將他的手牢牢地握住,十指糾纏。
“宏兒,我等着你凱旋歸來。我相信你,一定會的!”
“宏兒……我一直都是愛你的……等你回來,我們再生幾個孩子……一定會得,你放心,我現在很願意給你多生幾個孩子……我不怕……生孩子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說話的時候,臉頰滾燙,有點發燒。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這樣的表白,就算是情深意濃,青梅竹馬的少女時代,她都從未這樣對他表白過,一是不敢,一是不好意思。
直到此時此刻,她覺得這句話很重要,一定要對他說出來,無論他有沒有聽見,都必須說出來。
黑暗中,他繼續呼呼大睡,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如此折騰很晚很晚,幾乎快到天明,馮妙蓮才睡着。
那時候,拓跋宏剛剛醒來,晨曦裡,看到身邊睡熟的女人,臉頰上兀自掛着淚痕。黑夜裡,她說的那麼多話。其實,他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