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拓跋宏踏入這片園林的時候,不由得驚歎,此間風景如畫,簡直是神仙一般的眷屬居住地。
他親手採摘一朵荷花,亭亭如蓋,美麗端莊。
情不自禁地,當然想起妙蓮——當年比蓮花還要漂亮的女子。
他不經意的叫過馮老爺:“妙蓮如今在何處休養?”
馮家上下,本來巴不得皇帝早就把妙蓮給忘記了,如今,竟然聽到他問起女兒的下落。
馮老爺立即支支吾吾的:“這……妙蓮她……妙蓮她……”
還是馮夫人機靈。
自從馮老爺聽說妙蓮會破壞大女兒時,心裡躊躇,果真不敢說出她的下落。而且,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妙蓮的病情是好轉了。
馮夫人一見老爺躊躇,自然立即就轉換了神情,眼淚下來了:“多謝陛下惦記。只可惜昭儀娘娘命薄……唉……”
皇帝失望極了:“難道妙蓮一點也沒有好轉?”
馮夫人哭哭啼啼的:“唉……實不相瞞,昭儀娘娘也只是躺着數日子了……”
皇帝心如刀割。
他沒有再問下去。
馮夫人鬆一口氣,只要皇帝此番離去,絕對不會再來打聽馮妙蓮的情況。看樣子,馮妙蓮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和皇帝見面了。
當然,這一切,龜縮在家廟裡的馮妙蓮並不知道。
也沒人來告訴她。
這些日子,她和馮家幾乎已經完全斷絕了往來。
縱然她知道馮夫人馮老爺這一番作爲,也只會感謝——感謝他們無意之間的配合。反正,她這一輩子,是再也不想和拓跋宏見面了。
她只是等待葉伽。
一去這麼久,掐算着日子,怎樣都該到了吧?
因爲估摸着葉伽會回來了,她每天都換好了衣服,早早地等待。
那是一種奇妙的心情,就像初戀的時候,等待一次盛大的約會。
她每天早上起得很早,總要淡淡的梳妝,換上最整潔最喜歡的衣服,常常是對着鏡子看了許久許久,自己滿意了,纔會出門。
想當初啊,自己一病那些年,葉伽看到的都是自己最最難看,最最醜陋的時候。
現在,痊癒了。
容貌幾乎到了鼎盛的時候,她是多麼希望,葉伽這一次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自己——最最漂亮的自己!
一定要讓葉伽驚豔一番。
這天,風和日麗。
家廟風景正盛,涼風習習。
經過幾年的休整,栽培,昔日滿目荒涼的破廟,早已變成了綠樹成蔭的納涼之地。林間小道,芳草萋萋,到處是盛開的鮮豔的花徑。
一夜美夢,馮妙蓮起得很早。
對着鏡子梳頭,還在嘻嘻地笑。
她想起剛到家廟的時候,日子很艱難,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偏偏葉伽不知怎麼安慰,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老生常談,佛家經典。
自己要報仇雪恨,他偏偏談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之類的。
她有一次不高興,就給葉伽講一個笑話:
一個和尚去勸屠夫:你別殺生啊,否則你下輩子會託生爲畜生。那個屠夫悲慘的哭了半天以後,就決定要把和尚殺掉,下輩子好託生爲和尚……
當時,葉伽聽了哭笑不得。
妙蓮不知爲何想起了這件事情,一直咯咯地樂個不停。尤其是葉伽那種哭笑不得的樣子,更是好玩兒。
以後,葉伽要做和尚也做不成了。
悄悄地還俗了,遠走高飛。
她在宮裡那麼多年,對外面的世界雖然想得很簡單。但是這些年,被逐出宮廷,嚐盡人間辛苦,尤其是篤定主意跟葉伽之後,更是荊釵布裙,換了芳華,只留一個柳兒在身邊,平素也都是清粥小菜,一門心思都在思考未來的事情。
跟着葉伽遠走天涯,是斷斷不會大富大貴的。
以後的日子,她想,就買幾畝地,一頭牛,或許再僱傭幾名家丁之內的??
早年,曾經隨着太后每年一度的北武當之行,加上率領後宮女眷千里迢迢下洛陽,也不能說,一輩子都是養在深閨的婦人。她想象一路上見到的美麗景緻,對於該去何地,心底也有了大致的打算。
只等葉伽到了,一路成行。
她心底想得美滋滋的。
旁邊的柳兒進來,見她眉宇之間都是笑意,打趣道:“小姐,你笑什麼呀?樂成這樣?”
她但聽得這一聲“小姐”,更是樂不可支。
那是一種自由自在的心情。
馮小姐!
而不是馮昭儀。
不是誰的女人。
那讓她有一種純潔的感覺——是以純潔的心思,純潔的身子,純潔的心態,來面對葉伽。
那時,她正在對鏡貼花黃。
並非是宮廷的髮髻,也不是華麗的宮裝,只是普通這鄉間女子的裝束。天青色的長袍,頭髮梳成一個高高的髮髻,盤起來,清爽,乾淨,露出修長的脖子。
“小姐,你可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女爲悅己者容。
儘管誇讚自己的只是柳兒,同性,這依舊讓她覺得心裡甜絲絲的。
“小姐,你的臉色也越來越好了……呵,真的是徹底痊癒了……你看……白裡透紅……比當年在宮裡的時候還好看呢……”
她啐一口:“你這個油嘴滑舌的丫頭,就知道說好聽的哄我。”
“是真的嘛!小姐,你是真的那麼漂亮。”
她呵呵笑起來,走出門去。
在旁邊,甚至連柳兒都沒意識到的角落裡,她早已把一切收拾好了——簡單的包袱,一些簡單的銀兩,首飾,可以折現的東西……全部打點好了。
葉伽想不到的世俗問題,她都要親力親爲。
那時候,她做夢也不曾想到——這樣等待的心情,很快就會破碎。
只嘴裡哼着小調,慢慢地走出去。
柳枝依依,夏蟬歡叫。
清晨的家廟,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裡。
一個人,也在慢慢地向家廟靠近。
正是拓跋宏。
整整一夜,他的心情出奇的複雜——縱然馮老爺馮夫人對女兒的病情形容得那麼可怕——而且,他當然做夢也想不到,馮老爺會有那麼巨大的隱瞞。
天下父母者,不是都希望子女健康順利麼?
馮老爺,沒道理對親女兒的病情這樣隱瞞。
拓跋宏不虞有他。
只是難受,非常非常的難受。
在這樣的夜晚,他不可能不想起妙蓮——青梅竹馬的女人,其實,自從她走之後,他幾乎從來不曾真正的忘記過她。無論他當時聽到她狠毒的詛咒高美人時是多麼氣憤,但是,還是忍不住的想念。
這個夜晚,馮老爺給天子安排了兩名侍寢的絕色處女,都是他從蘇杭等地買來的。
儘管這二人竭盡全力,但是拓跋宏去無絲毫的興趣,只讓她們退下。
馮老爺不知情,還以爲是招呼不周,皇帝不爽,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一夜無眠,皇帝提出要去家廟看看馮昭儀。
但是,馮老爺夫妻竭盡所能的勸阻——理由千篇一律,無非是說怕皇帝被女兒傳染了,自己一家負擔不起這個罪責之類的。
拓跋宏不勝其煩,便找個藉口,只說自己隨便出去走走,欣賞一下鄉間的美麗風光。
這不,出來後不久,他便隨意找個藉口,甩掉了馮老爺等人,只帶了兩名隨從,悄悄地往家廟走來。
一路風光,雖然家廟外面看去非常蕭條,但是極其乾淨整齊。
那是一種讓人看了心裡十分舒爽的感覺。
不知爲何,越走近,他竟然越是覺得緊張,心口也咚咚咚的跳。
妙蓮!
就要見到妙蓮了——
她現在還好麼?
還是真的已經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
近鄉情怯。
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懷着如此激動得心情,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年:期待,盼望,甚至是愧疚,自責……那麼多年,自己竟然放任她在這裡不聞不問。
如此漫長的寂寞病中歲月,她怎麼熬得過來?
不行,就算她要死了,自己也要送她最後一程。
就算真的會被傳染,也在所不惜。
任何人都沒法阻止他這樣的情懷。
尤其是經歷了那麼多的女子之後,竟然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她——比得上她帶給自己的那種溫柔,安靜,關心,照顧——失去的時候,才知道,這天下,唯有這個女人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僅僅是因爲榮華富貴——而是飽含真心誠意的關心,照顧。
此後的女人,誰也比不上。
那纔是真正夫妻之間相濡以沫的感覺。
尤其,他經歷了高美人,馮妙芝等人不停地廝殺,不停地爭奪之後的疲憊——和她們比起來,妙蓮的小小的脾氣算得了什麼?
她無非是妒忌而已。
女人,難道還不許人妒忌???
就因爲這一赤裸裸的妒忌,自己就該抹殺她一切的好處,這麼多年,不聞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