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不及想那麼多,既然察覺到正在抓住我的那兩隻手是鬼手之後,我就開始不客氣了。如果是活人我胡亂打可能會出現問題,但是既然是鬼手,那我就沒必要留什麼情面了,於是我揚起自己的右手,我的左手裡原本是抓着一段繩頭釘的,我把右手從左手裡接過繩頭釘,使勁朝着抓住我左手的那隻鬼手,以一個非常彆扭的姿勢,狠狠把釘子朝着那朵蓮花的地方紮了下去。
這一招非常有用,當我剛剛扎到鬼手的時候,我察覺到樑大爺的身軀猛的震動了一下,那樣子很像是一個需要被搶救的病人,正在被電擊時候的樣子。鬼手迅速張開了手指,並且準備往被子裡縮回去。我乘勝追擊,在它縮回去的途中又紮了幾下,每扎一下,樑大爺的身子就會跟着爲之震動一下。
我想我需要說明一下,很多情況下鬼魂對於我們活人來說,即便是可見,也不見得是可觸摸的。因爲畢竟不屬於同一個世界,所以當活人無意識的接觸到鬼魂的時候,最常出現的,就是相互彼此穿透的情況,此刻的鬼魂對於我們而言,只是一個影子,或者說是一個幻想,它並不是真正存在的,之所以被我們看見,只不過是因爲它願意被我們看見罷了。但是像我這回遇到的,情況就有點特殊。鬼和人之間如果要建立溝通,通常需要一個介質,例如靈媒,例如乩童,例如一些可以具備通靈性的道具,比方說錢幣,或者筆,小碟子之類的。但是如果越過這些介質,兩者之間出現了直接的溝通的話,那通常情況已經比較嚴重了,代表着這雙方至少有一方對另一方出現了敵對的意思,或者說是強烈的需要對方爲自己辦到一些事情。很顯然,眼前的這個鬼手的主人,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我和胡宗仁的到來,其實也充滿了隨機性,它是不可能有求於我。而樑大爺只是個老頭子,老實本分,和人無冤無仇,卻被鬼纏得變成了這副模樣。如果說這真的是在有求於人的話,我實在難以相信。
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了,這個鬼手會攻擊任何讓它感覺到有威脅的人。從最早的樑大姐,半夜撞見自己父親的怪異情況後,鬼手第一次出現。接下來是胡宗仁,再來又是我,凡是靠近這個牀,想要幫助樑大爺的人,統統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它的攻擊,那麼如此說來,它的目的就是不讓我們幫助樑大爺,從這個層面講,我們的敵對關係其實早已確立了。但是在我的繩頭釘連續好幾次扎到鬼手的時候,從我手上釘子傳來的感覺,更像是用尖銳的釘子扎到一個皮很厚的西瓜上一般,最初接觸的時候會比較吃力,能夠感覺到明顯的牴觸,隨後圖突破了這層防線以後,就會變得順暢一些,但是裡邊卻好像什麼都沒有一樣,紮了幾下之後,這個鬼手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箇中間是空心的狀態。
我從沒把鬼魂好像醫學解剖一樣來仔細觀看,我對鬼魂的理解和認知,大多數還是來自於前輩們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經驗,而若非我們這種職業的人,見鬼的次數一輩子可能就那麼僅僅幾次,甚至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看見的到底是人還是鬼。我們的工作雖然談不上動不動就生死攸關,但是比起很多坐在辦公室裡的人來說,我們算是非常高危的行業了。所以每一次見鬼,即便是這個鬼魂的種類是在我的知識範圍內已知的,我依舊會覺得充滿未知的可怕。
眼看着其中一隻鬼手已經縮了回去,而另一隻還依舊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衣服。當我正準備故技重施,掄起釘子就朝着那隻手紮下去的時候,它突然鬆開了我,繼而伸手抓住了我正在往下扎的那隻手,那一下子,就好像我自己重重的一拳擊打在了一團泡過水的海綿上,根本無法使出力氣,甚至連縮回手來,都顯得那麼困難。胡宗仁在一邊目睹了這短短時間裡發生的一切,他開始衝過來幫忙,於是我用左手掰着我自己的右手,想要使勁把手擡高一點,在胡宗仁的手大約伸到我和鬼手的下方的時候,我一下子鬆開了我捏着繩頭釘的手。繩頭釘垂直掉落,被胡宗仁順手接住。我對胡宗仁說,快,用這繩子纏住它的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這句標準的重慶話讓這個鬼魂聽懂了,就在我話音剛落,胡宗仁正在繞繩子的時候,它突然鬆開了抓住我的手,和先前一樣,開始朝着被子裡回縮,但胡宗仁的動作還是快了一步,迅速的纏住了鬼手的手腕,然後胡宗仁大叫道,我抓住了現在怎麼辦?我可不會玩你的繩子!我說把它給我扯出來!
繩頭釘的紅繩是經過縛靈處理的,自打開始軒轅會的二十多個案子以來,我逐漸察覺到我原本用來防身和阻擋鬼魂進出的紅繩已經不管用了,甚至連縛靈的紅繩在這段日子,都已經被鬼魂掙脫過好幾回。這無疑對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我曾經引以爲傲的紅繩,在這些被可以安排來刁難我們的鬼魂跟前,卻顯得那麼不堪一擊,同時也讓我明白了以前的我有多麼狂妄和不可一世,其實只是因爲我沒有遇到真正的難題罷了。
縛靈的紅繩對於鬼魂的力量有一定的遏制作用,當然這取決於這個鬼魂本身能力的強弱大小。但肯定是會削弱一部分,所以當胡宗仁努力拉扯紅繩想要把那個鬼手從被子里拉出來的時候,樑大爺突然雙手展開,仰着頭開始再次咆哮起來,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他終於睜開了眼睛,而我在看到他眼睛的時候,再一次被嚇壞了。
他的眼睛充滿了紅色的血絲,我的意思是,當他瞪大了眼睛的時候,我在原本該看到的眼白處,看到了數不清的血絲,或許那並不是血絲,而是眼仁本身因爲之前的關係嚴重充血,我第一次見到這麼紅的眼睛,上一次看到,還是一隻很可愛的兔子。樑大爺咆哮了一聲後,竟然坐直了上身,並且開始揮拳朝着胡宗仁打過去。我和胡宗仁都沒有料到這樑大爺會突然坐起來,我反應比較快,雖然被拉住了,但是往後讓一讓的空間還是足夠的。但是胡宗仁正在巨鯨回升的拉扯紅繩,這一下就避讓不及,樑大爺的一記老拳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胡宗仁鼻樑上。
胡宗仁楞了兩秒,鬆懈了,手裡的繩頭釘非但沒能把鬼手拉出來,反倒讓那隻鬼手給連帶着扯進了被子裡。胡宗仁開始捂着鼻子蹲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動。我關切的問他,你是不是在哭啊?胡宗仁不說話,只是緩緩擡起右手,對我比出了自己的中指。在伸出中指的同時,我也看到他的手指一個勁在顫抖。鼻子被打到是非常疼的,而且就算是再堅強的人,也會因爲那種有別於外傷的疼痛而淚流不止。樑大爺在打完那一拳,鬼手縮回被子以後,他就整個人再次倒下,攤在牀上,閉着眼,繼續一副睡着的樣子。
我已經不敢再考前了,因爲我知道如果此刻我去掀起被子的話,百分之百會再遭受一次攻擊,別問我爲什麼,這只是我的經驗問題而已。於是我也蹲在地上,並慢慢朝着胡宗仁的方向移動,順便把胡宗仁朝後邊拉了幾步,我們倆就蹲在被胡宗仁打開的門那兒,讓陽光能夠照射到我們的身體,這樣我能覺得稍微不那麼害怕。
過了好一陣胡宗仁才緩過勁來。他站起身來擦了擦眼淚說,等咱們抓到這個鬼,我非把它打個魂飛魄散不可。發生了這麼多事,從我們進入這個房間開始,接連不斷。而我進這個屋子原本是爲了檢查靈動的,而今我非但羅盤還丟在了門口的位置,甚至我們兩個精壯小夥被這個看上去垂死的老頭兒弄得這麼狼狽。好在我不用再檢查什麼了,眼前發生的一切,早已經給了我答案。
我對胡宗仁說,咱們要不還是先退到外邊去,商量商量再開始下一步吧。胡宗仁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我問他能不能自己走,他又點了點頭。於是我和胡宗仁站起身來,面朝着牀的位置,緩緩側身移動,爲的是提防樑大爺隨時都會暴走的可能性。好不容易走到了門邊,我讓胡宗仁先出去,我斷後。在胡宗仁出去以後,我看了看還睡在牀上的樑大爺,他的姿勢和我們開始逃離時候完全沒有改變過,窗簾打開了,門也打開了,牀頭的檯燈也是開着的,但是他卻沒有像剛纔一樣出現那種刺眼的表情,而是就那麼安靜的睡着。
我關上門,但沒有鎖上,因爲我知道待會還得再回來。接着的撿起地上的羅盤,就和胡宗仁打開玄關走了出去。
樑大姐一直在門口等着,我還以爲剛纔屋裡那麼大的動靜她早就聽見了,誰知道她好像完全沒有一樣。胡宗仁剛走出門,樑大姐一看胡宗仁眼睛紅腫,還掛着淚花,於是驚恐地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爸死了嗎?
胡宗仁白了她一眼說,你爸死不了,你爸快把我給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