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收拾一邊問胡宗仁,你光拿東西有什麼用啊,這天遠地遠的,難道還要回重慶去找老太婆嗎?胡宗仁想了想,然後突然手上使勁,原本一直在一邊哼哼一邊大罵放開我你們這些強盜的婦女,突然殺豬般的慘叫起來,她這一叫我卻有點緊張了,儘管不靠譜,但說什麼也是這姑娘的媽媽。我擔心這姑娘會不會看到我們在欺負她媽媽然後出來攻擊我們,明明是個糊塗了的鬼魂,可就變成攻擊人的惡鬼了。我提防了很久,我和胡宗仁都沒有受到絲毫干擾,這說明要麼姑娘的鬼魂此刻不在我們周圍,要麼就是她自己也比較樂於見到媽媽受到懲罰。
胡宗仁用力壓着,那個婦女痛得哇哇大叫,胡宗仁問她,你女兒叫什麼名字哪年生的?那個婦女痛得趕緊快速回答到,1993年出生的,她叫田欣!胡宗仁又加了一把力,問是幾月幾號生的?婦女帶着哭腔說,4月16號。這時候我也差不多收好了那些東西,我對胡宗仁說行了咱們走吧,那大夫攔住我說你們這是幹什麼啊,她就算不知道你們是誰,可她知道我是誰啊,你這不是害我嗎?我拉開他的手對他說,我要是不這麼做,纔是在害你呢,我和我的同事現在就從這裡走出去,我希望你能私下說服這大姐,等我們做完事,自然把靈位和遺像歸還。我對大夫說,如果你覺得我們現在做的事不是壞事的話,就拜託你了。
大夫看着我,雖然眼神裡很着急,但我想他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從他決定帶我們來找這個婦女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他是個好人。見我這麼說,他也沒再繼續阻攔我,而是微微側身,讓我從他身邊走過去。走到門邊的時候我對胡宗仁說,你還不走?胡宗仁才鬆開了那個婦女,跟着我一起出了屋子。
外頭的天差不多已經黑了,沒電梯我們只能步行下樓,遠遠聽到那個婦女在屋裡傳來潑辣的叫罵聲,以及大夫耐心勸說的聲音,聽不清在說什麼,但能隱約感覺到,大概是那個婦女威脅說要報警之類,然後大夫一直在勸她說什麼畢竟是自己的女兒迫不得已才這麼做要她息怒等等。胡宗仁問我,咱們會不會把這個大夫給害了呀,我倆沒留名留姓,又不是本地人,光憑几粒棗子可查不到咱們。我說但願不會吧,這個大夫是好人,咱們儘快把事情給辦了,早點讓這大夫脫身。
由於是坐那位大夫的車來的,所以我們只能打車回了周大姐家。下車以後我問胡宗仁,現在咱們手裡除了這個姑娘的姓名和生日之外,沒什麼別的東西了,我們要怎麼問?因爲我心裡知道,不管哪門哪派的師傅,都不會輕易選擇直接召喚亡魂來問話的方式,因爲這樣對於自身的損耗太大,即便我們有陰棗和姓名等。所以直到我問胡宗仁這句話的時候,我依然覺得他不會親自來做。我在這行幹了整整十四年,用到直接召喚亡魂的方式,不超過五次。
胡宗仁想了想說,那還是打電話給黃婆婆好了,現在有名字有生日,她能夠算出農曆來,加上籍貫的關係,應該能比較準確的找到這個姑娘。我鬆了口氣告訴他,那我來打電話,胡宗仁說他自己親自打。於是他給黃婆婆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拜託她老人家走個陰,黃婆婆說大概一個小時後給我們回話。
我們到了周大姐家裡的時候,張先生壓根就沒意識到我們來了,還是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雙手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腿的姿勢卻好像那些禮儀小姐似的,側身坐着。我們對周大姐招了招手,讓他到我們身邊來,考慮到一個小時以後就能夠知道結果,必要的防範措施還是要做的。於是我悄悄手裡拿着紅繩,繞了沙發一整圈,期間我非常警惕,生怕被張先生髮現,所幸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些我看着作嘔的肥皂劇上,根本沒察覺到我在動手腳,直到我把繩子栓好後,才把我們下午遇到的一些情況,轉告給了周大姐。
不到一個小時,黃婆婆就回了電話。從她口中我們得知這個女孩已經是三個月前就去世了,死因是腦膜炎。原本這樣的病死人是常有的,要是每個因病而死的人都變成鬼的話,那全世界的人都是獵鬼人也對付不過來。黃婆婆還說,這個女孩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初中唸完以後就輟學了,由於15歲沒有成年,但是家裡又非常困難,母親成天在她耳邊唸叨說養她到20歲,就趕緊找個人嫁了,嫁人後她就把現在住的這個房子給賣掉,然後搬過去跟女兒女婿一起住,言下之意,就是我把你養大成人了,你就來給我養老一輩子的意思。田欣算是個懂事的女孩,知道母親一個人把自己拉扯大也不容易,雖然母親在有些行爲上的確做得很不上道,但是那終究是自己的媽媽,於是她輟學後在家沒呆多久,就去外邊打工,因爲文化低,歲數小,很多單位都不敢收留她,所以兩年來只能在一些餐館當服務員之類的,收入不高但統統拿回家。田欣的媽媽身體有殘疾,背一直不好,所以也只能打點零散工,母女倆的日子雖然談不上有上頓沒下頓,但是也是比較清苦的,直到一年以前,田欣的母親偶然從別人那兒得知藥房的那位大夫在收購陰棗,於是她就去打聽了一下陰棗到底是什麼,發現雖然自己有兩個女兒但是大女兒已經嫁人了,也沒怎麼管過她,小女兒雖然還沒成年但是已經是進入了發育期,符合養陰棗的條件。
黃婆婆接着說,田欣告訴她,她媽媽打聽到了這個棗子收購的價格比較高,一個月光是養那麼十幾粒棗子,就能給家裡增加接近1000塊的收入,於是就開始給田欣灌輸這個思想,說你現在每個月都有例假,反正流了也是流了,還不如用來養棗,還能賣一筆錢。起初田欣是不答應的,因爲任何一個正常的女孩子應該都覺得這個做法比較荒誕,而且自己還這麼年幼,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來,那一天,她跟她媽媽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吵,負起之下就跑出了家。
田欣說,本來她覺得自己命不好,遇上了這樣的家庭,這樣的媽媽,而且母親的要求很過分,讓她覺得生活真的很苦,很沒希望。於是她就走到涪江邊上,打算投江自盡,結果被路過的人給救了起來,沒死成,還讓民警給送回家了。因爲民警對田欣的媽媽進行了批評,所以她媽媽開始幾天對她還是客客氣氣的,可是越到後來,她媽媽就故意成天當着田欣的面唉聲嘆氣的,搞得她很不舒服,心想反正自己都年紀輕輕都活成這樣了,爲什麼不讓大家都痛快點呢,於是她就答應了她媽媽製作陰棗的要求。
原本這也是個人選擇,沒有什麼好覺得光彩的,但是沒過多久,田欣覺得自己身體不舒服,跟母親說要去看病,母親一直跟她說只是小傷寒過幾天就好,於是就這麼拖着,身體越來越差,直到有一天晚上頭疼得實在不行了,打算半夜去叫母親帶她去醫院,卻剛剛從牀上起身,就因爲腦供血不足的關係摔到了,這一摔就再也沒醒來。
田欣說,她死後是親眼看見母親早上開門發現了自己的屍體,然後慌慌張張打120急救電話,在等待救護車的時候,母親並沒有忘記從她的下身取出剩下的幾粒陰棗。聽黃婆婆說到這裡的時候我都恨得牙癢癢的,想必那幾粒,就是那位大夫的最後一批貨,也就是張先生幾個月後吃到的那些。黃婆婆接着說田欣覺得心有不甘,但是也不知道爲什麼留下來,卻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不甘什麼,可能是太過年輕就死掉了吧,甚至在死後還給母親留下了幾百塊錢的收入。
黃婆婆說,大致的情況就是這樣,這孩子是可憐的孩子,你們好好對人家,我現在歲數大了,晚上走陰有些吃力,我會爲這個叫田欣的孩子做個牌位,供養一陣子,讓她的元神跟着我一起唸佛消戾,早日投胎吧。黃婆婆的家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個這樣的牌位,而那些亡魂甚至都不認識她。
掛上電話之後,胡宗仁問我,那咱們現在怎麼辦,我對他說,你自己拿個主意吧,我還要在心裡多扇田欣媽媽幾個巴掌才行。我和胡宗仁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張先生,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他的姿勢幾乎沒有變過。胡宗仁深呼吸了一口,拿出田欣的牌位和遺像,在距離張先生側面三米多的地面上擺好,面朝着他。然後讓我和周大姐靠後站,他對着張先生的方向,大聲喊了一聲:田欣!
張先生的身子沒有移動,但是頭卻隨着脖子的扭動幾乎是非常迅速的轉動了過來。先前看電視那種傻笑的表情也不見了,面無表情的瞪着我們。果然它對自己的名字還是最熟悉的。接着張先生站了起來,依舊踮着腳想要朝着我們走過來,我明白他看見了自己的牌位和遺像,這其實是在提醒它已經死掉了,它本來就已經混沌了,一時之間估計難以接受,打算衝過來發起攻擊,周大姐被嚇到了朝着我身後躲,但是我知道田欣的鬼魂是踏不出這個圈子的。
胡宗仁對它說,知道你受了不少苦,但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再影響活人了。你很幸運,你的最後一程是我們來送的你,安安靜靜的來,就安安靜靜的揍吧。說完胡宗仁就開始唸咒送魂,一炷香的時間裡,張先生從起初的面無表情,到後來的表情猙獰,接着翻白眼,腳跟着地就摔到在了地上,這表面田欣的鬼魂因爲胡宗仁咒語的關係已經逃離了他體內,只是無法出圈,等胡宗仁唸完以後,他摸出錢紙和符咒,在圈裡燒掉,這時候陽臺門的窗簾上揚起一陣被風吹過的感覺,我知道,田欣走了。
胡宗仁將燒掉的灰燼裝進八卦袋裡打結,說已經做完了,然後我們大家一起扶起了張先生。胡宗仁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他對周大姐說,你可以叫急救車了,錢不用直接給我們,等你丈夫好了,再把錢打到我的卡上吧,回頭我再電話給你說卡號。胡宗仁還說,不過你丈夫肯定是不會記得這期間發生的事了,至於是不是實情相告,就看你自己對你丈夫的瞭解了,如果他本身能接受這些就直說,如果不能,就善意的欺騙下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發生的這一切。
說完胡宗仁就對我說,走吧。我說去哪兒,他說天竺。我說你別鬧到底去哪兒,胡宗仁說,連夜開車回重慶,能行嗎?我說好,因爲我也確實不想在外邊過夜,加上今天還聽了個這麼虐心的故事。
在回重慶的路上,我給彩姐打了電話說我很快就到家,然後我一邊開車一邊問胡宗仁,你最後怎麼突然心情不好了?他笑着說也不算心情不好,只是覺得很悲哀。我說是因爲那個叫田欣的女孩子嗎?他說是啊,你想想,咱們接到一個案子,案子恰好是這麼一個可憐的小姑娘造成的,這機率能有多大?但是除此之外,又有多少孩子因爲不同的事情,遭遇差不多的人生呢?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這個誰都沒辦法做主,但是在一個孩子正在成長期的時候,給了他過多的不該他這個歲數承受的壓力,不管是生活上還是經濟上,這不都是件值得悲哀的事嗎?然後他突然一如既往的傻笑着說,但是這事也不好說,咱們倆也都是挺小就自己蹦出來了,只不過咱們運氣好,沒走歪路子罷了。
我見他稍微開心點了,於是說,咱們還不算走歪路子啊,恐怕沒比咱們更歪的了吧。胡宗仁笑着說,可是我們是在幫助人啊,當你每天做了一件好事,即便是件很小的事,難道不會因此心情好很久嗎?我說是啊,你看田欣的遺像,儘管是黑白的,但她還是在笑啊,她怎麼會想到,她懷着美好心情照下的照片,最終會成爲自己的遺照呢?
胡宗仁突然一拍大腿說遭了!嚇了我一跳。我罵道你他媽別大半夜在高速路上嚇人行不行,待會老子把車開到樹上去了怎麼辦?他說你說遺像,那遺像和靈位還在我包裡呢…我嘆氣說,這可真像你的風格,還能怎麼辦,回重慶後寄給周大姐讓她轉交吧!
當天回家挺晚了,於是早早就休息了,第二天胡宗仁說他接到周大姐的電話,張大哥已經醒了過來,說不記得之前的事她也沒打算說,感謝了一番,把錢給匯了過來。不過胡宗仁告訴周大姐,以後讓你老公別再吃什麼陰棗壯陽了,換別的多好乾嘛非吃這個。
說的也是,因爲我實在不願意再接手這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