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姐沒有說話,而我也確實不好意思問她。這種很私密的事情,有時候點到即止就行了。因爲從周大姐的話語中我能夠感覺到,她之所以覺得自己的老公突然之間在那方面變得很威猛的話,那證明在此之前,張先生其實也並不怎麼樣。於是我想到了進屋的時候聞到的那股子中藥味,於是我就問周大姐,你們家裡是不是在這之前誰生病了,怎麼家裡一股熬藥湯的味道呢?周大姐說,要說生病到也算不上,是張先生之前有一天回家,手裡擰着一些中藥,說這個是補藥,讓周大姐沒事就給他熬來喝,周大姐當時還問了張先生,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了,張先生說,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這歲數大一些了以後,人就容易虛。而且中藥副作用低,當成保健吧,也不是什麼很猛的藥材。
我問周大姐,我能看看張先生帶回來的那些藥材嗎?不會都熬完吃光了吧。周大姐說,還剩了好多呢,在陽臺上呢我帶你去看吧。於是我們站起身來跟着周大姐走到陽臺上。陽臺的形狀不怎麼規則,較寬的一側靠牆的位置擺了一個類似書櫃的櫃子,上邊放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例如膠帶,廢報紙,月餅盒子之類的。櫃子的一側、陽臺欄杆的外邊就是空調的機箱,而機箱頂上,曬着一些南瓜子,還有幾包敞開封口正在曬的中藥。
我對於中藥的研究很淺薄,只是因爲師傅是雲南人,有時候常常會帶着我們到山裡去給一些窮苦人家解決麻煩。雲南的氣候比較溼熱,尤其是夏天,山上野獸蛇蟲較多,所以師傅會時常教我辨識一些基本的藥材。而云南本是滇藥產地,所以草藥比較豐富齊全。我翻開那幾個裝滿藥材的口袋,仔細辨認了一下。有金櫻子,枸杞,鹿茸,紅棗,海馬,肉桂,巴戟天等等,這些確實是滋身潤氣的,而且每一味藥材的用途都非常廣泛,例如金櫻子,它就有治療神經衰弱補氣養神的功效,而鹿茸海馬這些都算得上是相對名貴的藥材了,都是補物,而看了一陣之後,我突然發現,這些藥材都有一個共同的藥性,那就是補腎壯陽。
於是我明白了,周大姐羞於啓齒的“難忘事件”,肯定和張先生喝由這些藥材煎出的藥湯,有直接的關係。但是吃藥或是吃補品,怎麼會把好端端一個大男人,吃得女鬼上身?於是我問周大姐,那你老公從變得讓你難忘之後到他性情大變之前之間的這段時間裡,你們倆還做過那些讓人難忘的事情嗎?周大姐說,原本她一直對丈夫的改變覺得很滿意,並且每天都很期待,可是從老公開始出現那些女態之後,就再也沒碰過自己了。我問周大姐,這期間,他也一直在服用藥湯嗎?周大姐說,之前一直在吃,但是變娘了以後就沒吃了,那之後我一把湯藥端給他,他就掩着鼻子說噁心不喝了,沒辦法只能倒掉了。說完周大姐指着空調機箱上那些剩下的藥材說,你看,還剩下這麼多,丟了也不是,留着也不是,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們退回屋裡,我開始用羅盤尋找着,令我不解的是,整間屋子裡乾乾淨淨,一點靈異反應都沒有。於是我把我看到的結果告訴了胡宗仁,胡宗仁說,有時候鬼上身,只能在被上身的那個人身上查到反應,畢竟是鬼魂借用了身體,來行動和觸碰其他物體的,都是張先生本人了,當然沒有反應了。胡宗仁又說,不過你想要知道張先生是不是真的鬼上身的話,還得他同意讓你查他才行啊,要不然就只能用蠻力了,可我也沒辦法確定自己打得過那個鬼啊,而且我最怕就是女鬼了。
胡宗仁說得沒錯,不光他怕,我都很怕。我們之前遇到的那些猛的厲害的,基本上都是女鬼。我也不明白爲什麼女鬼總是比男鬼來得厲害,可能是女人更容易想不開一些事情的緣故吧。於是我對周大姐說,要不這樣吧,我們現在進去看看你家老公,他變成這樣之後,有沒有做出過什麼攻擊性的事情?例如打你,對你咆哮之類的。周大姐說這倒是沒有,丈夫脾氣原本不算很好,但是變成這樣以後,反倒對自己挺溫和的,就是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自己害怕不說,還覺得非常彆扭。
我們再次站起身來朝着張先生的房間走過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周大姐對我們低聲說,你們待會進去別說話,讓我跟他說一會了來,我怕他不認識你們不肯配合。所以我明白了,直到現在,周大姐也沒在心裡死心塌地的相信自己先生是鬼上身了,不過既然這個案子是軒轅會轉給我們的,那麼結果肯定是註定了的。周大姐說完就輕輕扭開了房間的門,慢慢推開後,我被嚇了一跳。
門裡黑漆漆的,也拉上了窗簾,但是窗簾並不是完全遮光的那種,能隱隱約約看到一點光亮。門的方向是從外向內開的,所以當門只打開了一尺距離的時候,我是完全看不清屋裡有些什麼東西的。可是當門再打開一點後,我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離門不到一尺的位置,筆挺的站着,雙手垂放在腿邊雙腳併攏,面無表情眼睛卻瞪得大大的,從門裡看着我們。
這一下確實是把我嚇了一跳,我忍不住朝身後退了一下,沒注意就踩到了胡宗仁的腳,而且我開始習慣性的伸手到包包裡,打算這傢伙要是再靠近一步的話我就一把墳土給他迎面撒過去。很顯然張先生的這個舉動把周大姐也嚇了一跳,我指的是,真的跳了一下起來。她捂着胸口對張先生說,老公,你啷個回事嘛,不聲不響的站在這裡,好黑人喲…
黑人,在四川話裡就是嚇人的意思。
門打開後走廊上的燈光照射了進去,於是我就能更仔細的看清張先生的樣子。他的顴骨有點高,皮膚看上去還是聽粗糙的,因爲這種做生意的男人嘛,很難養成保養的習慣。但是讓我覺得詭異的是,正如周大姐說的那樣,張先生是化了妝的。他的嘴脣塗成了鮮紅的顏色,臉上還撲了些白色的粉末。他的眼睛不大,但是上下都畫了眼線,畫的還挺不均勻的,看上去很奇怪,他的嘴脣上和下巴有些紅色的小點點,卻不知道那是什麼。張先生穿着睡衣,兩隻腳上只有一隻腳穿了襪子,那襪子還是底朝天反着穿的。總之,任何一個正常人看到張先生的這副尊容,肯定會在腦子裡蹦出三個字:不正常。而對於我來說,張先生除了不正常,還多了一份詭異。
張先生用那種夾雜着假嗓,陰陽怪氣的聲音說,我,要去解手。中間停頓了一下,但是眼睛一直看着我和胡宗仁,他如果不是平日裡就是這副表情的話,那肯定是對我和胡宗仁充滿了戒心。他踮着腳從我和胡宗仁身邊經過,我聞到了一股化妝品的香味。從他走出來的那一瞬間開始,我就知道,他百分之百是鬼上身。我甚至還省去了讓胡宗仁抓住他,我用羅盤來測的這一環,因爲絕大多數鬼上身的人也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一定是踮着腳走路。這是一個比較常用的判斷標準,再配合上這個人最近變得很奇怪的話,那基本上就是這麼回事了。
張先生直接進了廁所裡,然後關上了門。我問周大姐,他嘴巴上的那些紅點點是怎麼回事?現在的女人都流行這樣化妝了嗎?周大姐告訴我,那哪是什麼化妝啊,那是他自己用鑷子拔掉自己的鬍子,留下的血疤!我說張先生以前都不用刮鬍刀什麼的嗎?周大姐說要用啊,第一次看到他用鑷子拔的時候我還專門跟他說用刮鬍刀,他不肯聽啊,而且他的鬍子長得又快,基本上每天都要拔一次,阻止又阻止不了,這就變成血疤了。我光是想着都疼,說話間,張先生從衛生間裡出來了,陰陽怪氣的問周大姐,他們倆是什麼人啊。
周大姐趕緊說,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聽說你最近弄了點中藥,很好用,就來看看是什麼藥,他們也要去抓藥。我和胡宗仁對望一眼,心想雖然這周大姐是在撒謊忽悠張先生,但是這麼一來直接把我和胡宗仁都比作了菜鳥,這種感覺還是非常不爽的,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很生猛的傢伙。
張先生好像是沒聽見周大姐的這句話一樣,他繼續用那種很怪異的音調說,我不喜歡他們,讓他們快點走。這一句話說得還挺平靜的,但是在周大姐還沒回答他的時候,他又說:我不喜歡他們,讓他們快點走!這次語氣加重了,接着又一次又一次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語氣越來越強,我們知道這是因爲“它”可能已經察覺到我和胡宗仁是來收拾它的了,胡宗仁湊到我耳朵邊說,一遍一遍的念,他是個復讀機麼。
張先生繼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崩潰的嚎着,到最後已經是完全的男聲了。並且開始用雙手抓着耳朵邊的頭髮用力朝上扯,看上去眼角都被拉高了不少,像個狐狸(得罪得罪)。然後突然往地上一坐,雙腿開始拼命的蹬着,我和胡宗仁都覺得再這樣嘶吼下去,可能把張先生原本的身體摧殘了不說,還把體內的那個東西逼急了也說不定,要知道兔子急了都會咬人,狗急了還跳牆了。
於是我伸手準備去按住張先生的雙腿,卻被他結結實實的一腳蹬在了我的鼻樑上,那一腳相當用力,我只覺得眼前一白一黑,然後淚水就完全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不止是眼淚,還有鼻血,而張先生在掙脫後,就直接朝着陽臺跑去。我對胡宗仁說你別管我你快跟上去,胡宗仁和周大姐都跟着跑去了陽臺,我歇了歇,心想我挺拔的鼻樑啊我真是對不住你,摸出衛生紙塞住鼻子,然後跟着走去了陽臺。
到了陽臺卻發現,張先生側靠在欄杆上,樣子很是嫵媚,就好像完全不記得剛纔那一腳似的,伸手從那中藥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然後塞進嘴巴里,非常享受的嚼着。
那是紅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