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本少爺發現豆豆越來越耐看了。
以前豆豆賣豆花的時候,總是一身粗布灰衣,頭上還纏着一塊兒碎花布, 再加之黝黑的皮膚, 臉上手上——大概身上也是吧, 只是本少爺看不見——總是出現一些紅疹子, 哎, 那個模樣,真是……
真是覺得眼熟啊!
奇怪,本少爺爲什麼見了豆豆就覺得眼熟?
我曾經給豆豆說過我不愛吃甜食, 那是因爲小時候吃一點蔗糖渾身上下就出疹子,大夫醫治說是過敏之症, 因此一直到現在, 我都不大愛吃甜食。
豆豆轉着眼珠, 說:“楊小七,你的意思是, 我這一陣有一陣無的紅疹子,就是因爲我吃了什麼,得了過敏之症?”
我點點頭。
“哦,那我知道了!”豆豆垂下眼簾,竟然有些憂傷。
我問她怎麼了, 她只低頭不言語。
什麼時候, 那嘰嘰喳喳沒一點女孩子形象的小丫頭變得這麼多愁善感。
豆豆有心事了, 而且她還不願告訴!
自此以後, 豆豆在飲食方面很注意, 豆漿、豆腐、豆花……凡是用黃豆做的食料她一概不吃,果然不出三日, 豆豆肌膚上的紅疹子淡了,再過幾日,慢慢消無。
所以本少爺說,豆豆越來越耐看了,豆豆五官本精緻,皮膚也不似以前那麼黑,我曾開玩笑說,豆豆,你看住在少爺我的府上,把你真養成了少奶奶,不如就一直在這住着吧。
豆豆斜眼睨我。我一下很失落!
奇怪,我爲什麼很失落?
我知道豆豆心裡有塊傷,源自於程菡之。程菡之是豆豆在世上的唯一親人,我不知道爲什麼她要給豆豆服毒,也不知道她明明知道豆豆對什麼過敏,她卻讓豆豆天天接觸這個東西。她爲什麼要讓豆豆變得難看,她在掩飾什麼?難道豆豆原來的容貌對她來說是一種威脅麼?
程菡之這個女人,所圖甚大,我曾問過我爹,她到底是誰,爲何有這麼大的勢力,我爹說現在還不能說,總有一天我會曉得。
如此一來,程菡之是這樣一個強悍的女人,那豆豆呢?她們的身份是個謎團,可是我隱隱覺得和幾年前賢王造反有聯繫,郭雲銳和郭雲銘參與其中,更讓我覺得撲朔迷離了。
今天,我行弱冠之禮,我答應晚宴的時候,讓豆豆和郭雲銘見一面,先撇開以後的是是非非、成王敗寇,暫且先維持幾個權力下的平衡。
我知道,豆豆一直很想見郭雲銘。
呀,豆豆忒不厚道了,我不顧頭上的這頂帽子是什麼顏色,好心應允她和郭雲銘見一面,她卻在我眼皮底下和郭雲銘眉來眼去。
我很惱火,卻來不及思考我爲何惱火,就見兩個人很默契地動身出了宴席。
我一拍桌子,憤恨地跟了出去。
我看見,他倆鑽進了一座假山洞內。我跟在身後,屏氣斂聲。
豆豆道:“先不說這個,我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告訴你,節度使和我三……程菡之合謀要造反,現在程菡之去各個要省調兵,只等時機成熟,便舉兵謀反了。”
郭雲銘道:“果然是這樣,節度使將這個工作做的太隱秘了,一直查不出,不過你三……程菡之這邊,倒是早有覺察,這次大哥便秘密前往各省,以查動向。”
冷笑,應程菡之的要求,我想方設法將豆豆從軍營里弄出來,就怕她不敵美男計的誘惑,一心只爲郭雲銘或是受到郭雲銘什麼迫害,可是……
果然啊果然,在我對豆豆壓根還沒有設防的時候,聰明的豆豆已經從我這裡探得口風,做出了出賣我的舉動。
豆豆,你可知,你這一句我們要舉兵謀反的話,我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啊!
我生氣了!我將豆豆從假山洞裡拖了出來,看着豆豆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瞅着我,我一時間搞不懂到底是因爲豆豆出賣我而生氣,還是因爲她和別的男人私會而生氣。
當然,很久以後,當我在監獄中,豆豆探監時告訴我,她要嫁人的時候……
或者是更久,當她手握弓箭,將弓拉滿,痛苦又絕望地射向我的時候……
或者再久一些,當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以睥睨天下,卻仍然要固執地體會毒發的時候……
我才明白,那一天我爲什麼生氣,我在意的又是什麼,可是這種感情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
我當時很生氣,不過,我還是明白,如果讓程菡之知道豆豆和郭雲銘現在是一根繩上的兩隻螞蚱,她一定不會顧惜親情,將豆豆殺了的,哪怕此時的豆豆或許真的對她有些用處。
尚武的女人,是不能用女兒家的細密心思去猜度,她們狠起來,比男人更可怕!
豆豆,你成爲我的人吧,或許我還能護你!——好吧,少爺我承認,我不是那種大公無私的人,我存有私心,豆豆很漂亮,又天天睡在我旁邊,我怎能不動點那個……歪心思?
你不是爲了不讓我拉郭雲銘見官,所以你做什麼就什麼嗎?那就洗好了躺平了把自己作爲禮物,送給少爺我吧。
在回到宴席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我一想到屋裡有個豆豆在等我,我就又高興又緊張,呼~沒出息的,又不是沒見過女人。
這樣想着,不免又多喝了幾杯。
宴席結束,我已經醉得快不行,在痛恨自己喝成這樣要壞了好事的時候,我仍舊堅持着跌跌撞撞跑進了豆豆的房裡。
豆豆眼睛笑地彎彎的,道:“你忘了,今晚要和誰過夜?”
我太陽穴突突地跳,胃中也跟着翻江倒海,我眨眨眼睛,努力尋找說話的人,卻發現豆豆推開房門出去了。“豆豆……”
“七郎,我在這!”柔美的聲音從牀上傳過來,我真的是喝的太多了,豆豆在牀上等我呢,我怎麼就看着她跑出去了?
我一邊脫衣服,一邊繼續跌跌撞撞走到牀前,可是猛然想起,剛纔豆豆叫我什麼來着?
七郎……
程豆豆,你大爺的!
我酒醒了大半,氣呼呼地滿院子找豆豆……
“豆豆,我不喜歡仙鳳兒,你幹嘛要把她塞給我?”
“這不是爲你着想,多哄她開心,她不就把解藥給你了麼。”豆豆又是那一臉無辜的模樣。
“你怎麼這麼齷齪,喜歡一個人,就是用上牀來表達的麼?”我很生氣,我真的很生氣,可是說完這句話,我心裡也沒了底,覺得自己也很齷齪,我現在不就是想着法兒的爲自己找藉口,哄着豆豆和我……麼?
是因爲真的是生出了對豆豆憐恤之情,於是想用這種辦法護她周全?
還是因爲自己色心又起,看見美人兒變想風流快活?
還是,還是……我喜歡豆豆了呢?
“豆豆,我好像喜……”
“我又不喜歡你,楊小七,你明明知道喜歡一個人,不能用那種方式表達,更何況不喜歡一個人了!哼,你氣死我了,竟然對我提出那麼無禮的要求,你就不怕不好給程菡之交代麼?”
以前總是怕照顧不好豆豆,程菡之會生氣,可是……也不知什麼時候,我和豆豆之間,再也沒有程菡之的名字。
豆豆,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嘿然一笑,道:“豆豆,我不是給你開玩笑呢麼?我讓你在房裡等我,是想和你喝酒來着,你想哪去了!”
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反正我以前喜歡過的女子多了,不差豆豆一個,我知道自己是一顆花心大蘿蔔,不多時就把她忘了,若是到那時候,豆豆成爲現在仙鳳兒的角色,那我豈不是又是罪人?
那晚,我們又在她的房中,喝了很久。
豆豆問我,我有沒有見過皇族女子,她們是什麼樣的,是不是很好看。
我炫耀道,我恰巧兒時隨父去過京都,當時,是哪個王爺過壽。
我記得,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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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當時只有六七歲,在王府花園和幾個王子皇子世子玩得不亦樂乎,那時幾個小小少年正在玩彈球。
小七的彈球,準備撞上哪個世子的彈球的時候,一個小紅繡鞋踩到小七彈出去的彈球上,“吧唧”趴在了地上,然後就大哭起來。
小七傻眼了。
在去京城之前,小七的爹特意交代小七:“天子腳下的城池,不比咱們的城郡,皇親貴族多得很呢,你和人家玩的時候,要仔細着寫,萬不可像在家裡一樣胡鬧。”
看着哇哇大哭的小貴族,小七想到了他爹說的話,說不定眼下這個低小七大半頭的女孩子就是個公主啊郡主啊什麼的。
小七當時有點慌,一直賠禮道歉,小貴族只是哇哇大哭,小七怕大人聽見,想方設法哄她,都無濟於事。
“我學小狗叫,你能不能就不哭了。”
小貴族依舊哭。
“那我學馬,你騎在我身上,我帶着你跑,好不好?”說着,小七就彎下了腰,要背小貴族。
小貴族不哭了,眼裡卻包了一包眼淚搖頭。
小七有些急,兩手一攤,道:“那要不你做我媳婦兒吧。”
小七的爹曾對小七說過,誰以後做小七媳婦兒,誰就享大福了。所以大小小七就覺得,哪個女孩子要做他媳婦兒,那就是她最大的光榮。
“嘻……我纔不,我父王說了,誰以後娶我,誰就有福氣。你想讓我做你媳婦兒,你想得美!”小貴族白皙的臉上仍掛着淚珠,可是卻笑嘻嘻地說。
小七聞言,小小的自尊心立刻受到了打擊,原來並不是像他爹說的那樣,每個女孩子都爭着搶着要做他的媳婦兒的。小七沒好氣道:“那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反正別把我惹哭你的事兒給大人說。”
小貴族繼續笑,點點頭道:“好,那你們玩這個小珠子,也要加我玩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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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晃着酒杯,繼續回憶道:“後來,我們幾個玩了很久,也很高興,直到小貴族被她父王領走了。我趕忙湊到跟前,塞給她兩個彈球。小貴族笑嘻嘻地接過,對我說:‘小哥哥,等我們長大了,你就來娶我吧,我願意做你的媳婦兒。’這句話被他父王聽見了,也傳到了我爹的耳朵裡,兩個大人哈哈一笑,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以後,我稍稍長大的時候,總問我爹,我什麼時候可以娶那個小貴族,我爹說,她是王爺的女兒,王爺怎麼捨得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到錦臨郡呢,讓我以後別做美夢了。後來……再長大,我也確實不做這樣的夢了。哎,豆豆,你說那個小郡主現在應該已嫁人了吧。”
豆豆一直沉默,我轉目看向她,發現她面色蒼白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