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景一顛兒一顛兒地被擡到了燕王府的書房,這書房外頭還有假山水池,環境清幽得很,說明這燕王爺也是個尋求內心寧靜的人。
然而只是尋求而已,周圍環境佈置得越寧靜的人,心裡往往越難寧靜。
下了肩輿,美景輕輕叩了三下門弦。
“門沒關,你進來就是。”
燕王爺笑眯眯地坐在書桌後頭,一臉的慈祥:“休息得還好嗎?”
好個鬼,剛躺下呢就被你的丫鬟給架過來了不是!
心裡罵着,臉上還必須笑眯眯的:“回王爺,美景休息得極好。”
“那就好,本王生怕臣兒欺負了你。本來嫁錯了人,就夠委屈你了,還得讓你容忍臣兒的脾性。”燕王爺嘆息道:“不過你既然成了世子妃,就一定要好好督導臣兒,將他身上的毛病都一一扭轉過來纔是。”
“世子挺好的,美景倒是不曾看見有什麼毛病。”
燕王爺皺眉:“世子妃,你可要記得,正妃和側妃是完全不一樣的,側妃可以對世子的缺點視而不見,你身爲正妃,必須以引導世子爲己任,敢於說出世子的不對,並且讓他改。”
“至於爭寵恩愛之事,身爲世子妃,那是要放在後頭的,明白嗎?”
沈美景挑眉,燕王爺這是給她上課來了?自家兒子的脾氣他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她一本正經去教育人,指不定就被倒掛在世子府外頭的大樹上了。還爭寵呢,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正妃是該引導自家相公,這個是沒錯的,關鍵你也得看你家相公是個什麼樣的啊,宋涼臣這樣剛愎自用的,還是省省吧。
心裡這麼想,卻不敢直說,美景乾脆當個笑眯眯的點頭娃娃,王爺說什麼她都點頭。
道理說了一套,燕王爺看了一眼旁邊的沙漏,突然道:“那件事情,你可不能讓臣兒知道了,本王會想辦法替你圓過去,你以後要長久地留在臣兒身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都要清楚纔是。”
美景習慣性地點頭,點完了之後一僵,茫然地擡頭看着他。
什麼那件事情?
背後的門“呯”地一聲被人踹開了,宋涼臣面無表情地跨進來,擡眼看着屋子裡的兩個人。
美景回頭,有點驚訝,倒不是驚訝宋涼臣的腿勁兒跟驢子似的大,而是這門是什麼時候關上的?
“你怎麼來了?”燕王爺眼裡閃過一瞬間的慌亂,接着故作鎮定:“進來也不知道敲門,誰教的規矩?”
宋涼臣站在書桌前頭,嗤笑道:“要是敲門,我還能聽見這麼精彩的事兒麼?”
咋就精彩了?沈美景有點茫然,她又沒唱歌又沒跳舞的,世子爺這是又抽了麼?
“臣兒,你聽父王解釋。”燕王爺苦笑:“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嗯,兒臣聽着,父王請講。”宋涼臣點頭,勾了勾脣:“把兩個喜婆和江大人一起帶來講吧。”
美景反應過來了,身子有些僵硬,看了燕王爺一眼。
剛剛那話,是故意說給宋涼臣聽的?什麼那事
兒可不能讓臣兒知道,這不是明擺着冤枉她麼?
堂堂王爺,竟然挖空心思給她下套!要不要臉啊?要是想讓宋涼臣休了她就直說啊,其實她本來也是打算坦白已經被休了的事情的,用不着他再下一道狠手啊。
然而現在已經晚了,她都可以預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額頭上滲出了些汗水,沈美景閉眼。這位高權重的人要她當替罪羔羊,任她再聰明都沒用,再能幹也沒用,這是他們的地盤,她不過是個誰也不想要的寡婦,翻不了天。
“唉,事到如今,已經沒辦法隱瞞了。”燕王爺看了宋涼臣一眼,指了指旁邊的屏風:“你們兩個進去,本王讓他們過來,實話實說。”
宋涼臣一步不動:“有些話當面也可以說。”
“江穩山在,當着你的面,他肯定不會說實話的。”燕王爺道:“等我問完,你要是有什麼不清楚的,那就再問一遍也無妨。”
宋涼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壓着怒氣,轉身繞去了屏風背後。
指尖都開始冰涼,美景呆呆地跟着宋涼臣過去,站在他旁邊,明顯能感覺到殺意。
“我真希望不是你。”他輕聲說了這麼一句。
美景一愣,擡頭看他。
宋涼臣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聲音卻怪怪的:“我都準備好了五百兩銀子,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竟然…還是有點相信她的?
像溺水的人抓着了一根稻草,沈美景低聲道:“真的不是我。”
“那你證明給我看吧。”宋涼臣勾了勾脣。
美景咬牙,透過屏風間隙看着外頭。
兩個喜娘和一個穿着海馬官服的人很快被帶了進來。
“拜見王爺。”三個人跪下,都是戰戰兢兢的。
燕王爺笑了笑,坐下來端着茶杯道:“王媒婆和柳媒婆家裡都已經收到一百兩銀子了,等你們回去,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兩個喜娘連連磕頭,身子還有些發抖。
王媒婆問:“那咱們可以回家了嗎?”
“是啊。”柳媒婆道:“王爺吩咐的事情,奴婢們都已經做好了,再留在府上叨擾,實在是不好意思…”
“自然可以,你們兩人可以先出去再領五十兩銀子,等本王同江大人敘敘舊,敘完之後,一併出府就是。”燕王爺道。
“多謝王爺,多謝王爺。”兩個婆子身子都貼在地上了,連連道謝,接着起身出去,小心地關上門。
就這麼幾句話,宋涼臣和沈美景都聽清楚了,換新娘子的背後主使,當真是燕王爺。
他竟然覺得鬆了口氣?宋涼臣黑了臉,捏緊了手,看向外頭還跪着的江穩山。
“你起來吧,過來坐。”
江穩山嘿嘿笑着,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王爺……”
“你知道本王爲什麼將你關在王府嗎?”燕王笑了笑。
江穩山縮了縮脖子,一臉討好地道:“奴才知錯,只是心月她正是花樣年華,給王爺做
個侍妾也算是可行吧?”
宋涼臣驚愕。
燕王爺淡了笑意:“我記得你那日跑來書房同本王說,願意帶江心月離開燕地,只要一千兩銀子,之後幫着換掉新娘,免除本王一切後顧之憂。”
江穩山搓了搓手,乾笑兩聲,眼睛瞟了燕王兩眼,道:“奴才父女兩人一直是在燕地的,這要背井離鄉的,也不太方便。王爺要的不就是世子娶不了心月嗎?現在的結果也是一樣,而且世子一點辦法都沒有。送我們離開燕地,他還有可能找回來呢!”
“這麼說來本王還得謝謝你?”燕王冷了臉色。
江穩山嚇得立刻又跪下去了,連連磕頭道:“王爺饒命啊,小人當時真的是走投無路,纔出此下策。心月她不孝順啊,看着我這當爹的被賭坊的人追着砍手指都不救,小的這不只找王爺幫忙嗎?不是小的不講信用,而是小的實在不想丟下這河監道的職務…”
沈美景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這是親爹嗎?可比許家老太太狠多了啊,爲了一千兩銀子,竟然答應賠上自家女兒的婚事,還貪戀榮華富貴,想留在燕地,所以將江心月送去了燕王爺的牀上?
所以這一切的開始,其實是因爲江穩山要還賭債?
宋涼臣沒忍住,一把將屏風給推開,抓起江穩山的衣襟,眼眶都紅了:“你這畜生不如的東西!”
江穩山嚇了一跳,沒料到世子爺在這裡啊,連忙大喊:“王爺救救奴才!”
燕王爺沒阻止宋涼臣,只沉着臉道:“本王不喜歡江心月,已經直接說了很多次,臣兒你想娶她做侍妾,本王還勉強可允,你偏生要她做正妃。這江穩山來提出那樣的想法,本王不過是順水推舟,也沒真想娶了江心月。但是後來…這一切都沒辦法挽回了。”
宋涼臣眼睛血紅,扯着江穩山的衣裳就將他摔在了地上,伸手接着要打,江穩山卻大聲喊道:“我是心月的爹,親生的爹!世子爺饒命啊!”
打不得,竟然還打不得!宋涼臣喉嚨一甜,死死壓住這一股子腥味,轉頭看着燕王爺。
燕王苦笑:“我知道瞞不住你,所以還是坦白了爲好,你若是怨我,我也沒有話說。但是臣兒,父王不會害你,江心月不堪爲妃,只有美景這樣的姑娘,才適合伴你左右。”
“哈。”宋涼臣笑出了聲:“從小到大都爲我安排一切,連婚事都自己做不得主?你若是當真不允,新婚之夜送了心月走也好,爲什麼!爲什麼偏偏……”
哽咽之後,他冷笑了一聲:“這回兒臣恐怕不會如了父王的心願了,這寡婦,兒臣已經休掉了!也請父王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寫下休書,休了江氏,兒臣拼着這世子之位不要,也要帶她走!”
炸了炸了,美景連忙躲去一邊,以免帶着火星子的唾沫飛她臉上。這燕王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還以爲要拿她當替罪羔羊呢,結果把小白菜的爹給抖出來了?
世子爺發飆,跟發瘋的牛差不多,燕王爺打算拿什麼消火啊?
正嘀咕呢,就聽得燕王爺嘆息一聲:“美景,你過來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