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拉着的人不停在掙扎,他卻沒管,徑直往前走。
多了不起的回憶?多放不下的人?若是不叫她分清楚他與許子衿誰更重要,這輩子都別想舒心過日子了。
美景的臉色很難看,反抗不過,只有跟着往前走。
長憶居,長相憶,從門口的第一塊石板開始,她的腦子裡就像被打開了一扇門,回憶洶涌而出。
“這地方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有人又踏着青白的靴子,拉着她踏在門口的第一塊石板上。
“長憶長憶,是挺好聽的,但是人都在,爲什麼要說長憶呢?”
當年她是這麼問許子衿的,可是他大概也不清楚,只皺着眉道:“也許是說,人的一生裡,總有一樣東西值得人長久思憶吧。”
那話迴盪了好多年,今日響在耳邊,她也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真諦。
真的是長憶居。
“長憶居。”宋涼臣輕笑,回頭看她:“是不是值得人長久思憶的意思?”
沈美景一震,有些狼狽地低頭道:“王爺去看看臥房吧,佈置可能不得您喜歡,若是不喜歡,咱們就換個地方。”
宋涼臣勾脣,終於是鬆開了她的手,拂了衣袖往裡頭走。
主屋裡簡單得很,比起王府的華麗,就好像不着色的山水畫,黒木的桌椅板凳,配上滿牆的字畫,顯得格外清雅。
他走進去仔細看了看,屋子最中央掛着的是一首《歸園田居》,前半首的字跡倒是讓他很熟悉,十分好看的柳體字,跟她寫在給許家家書上的一樣。
而後半首,則是另一個人的行書,下筆之間比上半首有力,造詣也是不俗,難得的是,這兩種字體在一起,竟然有一種渾然天成之感。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輕輕唸了最後一句,宋涼臣道:“真是一首好詩。”
許崇山也略微有些尷尬,這是子衿還在的時候,與美景一起寫的。本來是當個裝飾,但是沒想到燕王爺會這樣在意。
“許大人不必太客氣,先去忙吧,本王與王妃就住在這裡了,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聽見這話,許崇山倒是鬆了口氣,連忙拱手道:“那下官就先告退了,王爺與王妃請自便,有何吩咐,儘管差使府中下人。”
“好。”宋涼臣點頭。
再看了美景一眼,許崇山轉身,急忙離開了長憶居。
玉樹臨風幫忙搬着行李,錦衣和玉食則是將東西都放在這房間裡。
沈美景站在門口,不動不笑;宋涼臣也望着牆上的字畫,不言不語。
玉食有些擔憂,收好了東西之後,將自家主子拉着在軟榻上坐下:“您怎麼了?可是車馬勞頓,累着了?”
“可能是吧。”美景閉眼:“我小憩一會兒,等要用膳的時候再叫我好了。”
錦衣點頭,拿了薄被來給她蓋上,美景也當真就睡了。
宋涼臣將這屋子裡看了個遍,又出門去將院子也逛了個遍
。
“主子。”臨風皺眉:“您不高興麼?”
“沒有。”宋涼臣輕笑:“我只是很好奇,這許子衿會是怎樣的神仙人物,又到底有多令人難忘。”
說是這麼說,臉上分明就寫着“爺不高興”四個大字,嚇得家奴搬東西都不敢發出太大聲音。
“主子要是想知道許子衿長什麼模樣,去看看許家三少爺許子璃便知道了。”玉樹無聲無息地過來,低聲道:“這許家三少爺和四少爺許子衿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三少爺許子璃雙腿有疾,行走不便,所以方纔沒到門口迎接。”
許子璃麼?宋涼臣挑眉:“他在哪裡?”
“爺不用急,等會午膳就能看見了。”
點點頭,宋涼臣也不再多說。
沈美景便是燕王妃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許府。
坐在主位上的許老太太沉着臉,旁邊的大少奶奶張氏一邊替她揉腿一邊道:“太太這麼生氣做什麼?那沈氏是王妃,對咱們不是也有好處嗎?”
“你懂什麼!”旁邊的孫夫人輕斥了一句:“那沈氏原先在府裡,可是做下人的。現在搖身一變成了王妃,不是打咱們的臉麼?”
沈美景又不是什麼善茬,誰對她不好,她多半都記得,府裡那麼多欺負過她的人,現在可不都得緊着皮子?
最想不通的就莫過於老太太了,當初因爲四少爺沒了的事情,百般爲難沈氏,就差沒直接弄死她了,還算計着將她嫁給那年過半百的王爺,等着王爺死了,好分些家財,也算養她半年回回本。
誰曾想,這沈氏竟然有這麼大的造化,陰差陽錯嫁了世子,現在成了名正言順的王妃,比老太太這當朝四品誥命夫人都要高一頭去。
這要她怎麼高興?
“唉。”張氏轉了話道:“這燕王爺也真是想不開,多半也被沈氏那一張臉給迷惑了吧,連寡婦都立做正妃。”
“我倒是聽說,沈美景在這個燕王奪位的時候做了點事情,感動了燕王,所以燕王才立她做正妃的。”五小姐許子珮低聲道:“也不算燕王瞎了眼。只是,這燕王定然是不知道那沈氏從前的事情,若是知道,可該厭棄她了!”
孫夫人點頭,像是想起點什麼,看着許子珮道:“五小姐也差不多該是出嫁的年紀了,這燕王……來得也正是時候。”
這話說得含蓄,屋子裡的人卻都明白是什麼意思。燕地一直是所有封地之中最爲富饒關鍵的地方,燕王也常常被皇帝器重。宋涼臣既然已經來了許府,那說不定能與五小姐有什麼緣分呢?
許老太太終於動了,轉過頭來看着許子珮道:“子珮也該爲自己的終身大事多考慮了,等會午膳,可注意些禮節。”
許子珮連忙起身,屈膝道:“女兒明白。”
這男人麼?有幾個不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就像許崇山,跟她一起相伴四十多年,這院子裡每年來的姨娘,不也還是十分年輕麼?
許老太太目光深沉地打量着面前
的許子珮,她纔不過十五歲,雖不如沈美景好看,卻勝在新鮮,燕王說不定也會喜歡。
沈美景那樣的人,就像她心裡的一顆瘤,這麼久了,不見消退,竟然還長大了。又重新送回她手裡,她難不成就眼睜睜地看着她繼續長?
午時將至,美景已經梳洗打扮好了,換了最華麗的一套衣裳,頭面也選了新的,認認真真地上了妝。
宋涼臣看着她,微微失神,過了一會兒才道:“平時都不見你這樣在意行頭。”
美景看了看鏡子,深吸一口氣道:“王爺,若是有一羣人一直看您不順眼,也曾狠狠折磨過您,再次見她們,您會想用什麼方式報復?”
“報復麼?”宋涼臣想了想,道:“直接殺了就好了。”
美景:“……”
真是簡單直接,然而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妾身殺不了她們,那就只有狠狠地噁心她們了。”將玳瑁簪也插在頭上,美景起身,大方地回頭朝宋涼臣伸出手:“不管有什麼嫌隙,還請王爺暫時放下,好好配合妾身,務必報當年之仇!”
宋涼臣挑眉:“她們對你做過什麼事情?”
微微一頓,美景別開臉:“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都是些小女兒的手段,羞辱人罷了,能讓我活下來就算她們善良。”
也算她們倒黴!
“要本王配合你……”宋涼臣抱起胳膊,下巴微微擡高:“那你求我吧。”
嘴角抽了抽,美景回頭看了錦衣和臨風一眼,這兩人一愣,瞬間反應過來,立刻轉身出去,關上了門。
沒人在,她就什麼臉面都不用要了,撲通一聲跪在軟榻上,抓着宋涼臣的胳膊來回搖晃:“求求您啦。”
宋涼臣想忍着不動聲色的,卻沒想美景一上來就放這麼大的招數,當即就破了功,輕笑出聲。
“您這一笑,妾身就當您是答應了!”美景立刻道:“可不能耍賴!”
笑了好一會兒,宋涼臣才輕咳兩聲,轉頭看着她:“你要我怎麼配合你?”
“很簡單。”美景道:“您慣着、寵着妾身,怎麼對妾身好怎麼來。但是記得自然一點,這院子裡的人,可都是人精,所以千萬不能太刻意,被她們看穿就不好了。”
眉梢微動,宋涼臣意味不明地嘆了口氣,而後點頭:“本王允了,走吧,也該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美景起身,拉着他一起起來,再看了一遍自己的衣裳髮飾,才握着他的手,打開門往外走。
許府裡有她很多不堪的回憶,骯髒的、屈辱的,但是她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面對,大概是因爲過去太久了?還是因爲她放下了?
牽着人的手,美景想不太清楚原因,不過現在,她總算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這許府裡,跨進主院,看着曾經恨她入骨的人,都在她面前一一跪下去。
“拜見燕王、王妃。”
許老太太和許老爺在最前頭行屈膝和拱手禮,其他後頭的人,卻都是跪下去行了大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