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一陣一陣的吹,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宋杞很快就收到了封面火紅的芷揚五中的錄取通知書。暑假過半,作爲一個無暑假作業的閒散人員,宋杞也沒有出去玩的念頭。七月中旬的那次劇本殺成爲了她近期唯一出去玩過的證明。
她每天都能看到解魚川的朋友圈,張張大片質感。宋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傢伙又扛着攝像機上天入地去了。解魚川從小就找宋杞借。事實證明,解魚川這人雖然脾氣欠抽,但在這方面的專業實力沒話說。平時也會拍點照片寄到雜誌社,賺點小錢。
反倒是蘇子越,自從那天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兩人之間的交集又斷了開來,讓宋杞越發覺得那是一場巧合。
家裡的花換了幾盆,掛着風鈴發出陣陣脆響,宋杞白天一直是一個人待在家裡。除了一隻叫胖虎的白色薩摩耶傻狗在家陪着她,她也沒有覺得很寂寞。
她是個對待感情很“冷漠”的人,不喜歡踏出自己的圈子,不會主動去找人聊天,也不願意進行無效社交。所以儘管她和蘇子越在初中時關係不錯,但因爲上了高中後不在一所學校,他們之間的交流也漸漸越來越少,直至杳無音信。
他們都沒有刻意去迴避,只是覺得感情未到,就只能順其自然了。
直到八月的某天中午,宋杞從牀上爬起來,剛去洗漱完,頭髮沒梳,睡衣也沒換,心裡還想着午飯吃什麼,門口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來人力氣很大,不間斷的一頓亂敲,堪稱是噪音,像是來炸她家的。宋杞心裡有了點底,微信提示音響了一下。
她垂下眼,心想果然沒猜錯。
解魚川:趕緊的,開門,你爸爸來了。
敲門聲還是沒停,宋杞怕鄰居投訴,立馬上前去把門打開。解魚川低頭看着手機,壓根沒注意到門已開,大手一下拍到了宋杞的腦門。
宋杞:“……”
解魚川:“……”
解魚川緩緩移開自己的手,神色有那麼幾分尷尬:“呃……你媽讓我來接你去吃飯。”
雙方父母一年總會聚個幾次,宋杞早就料到。不然她也想不出有什麼事能讓解大少爺親自來她家找她。
宋杞打了個哈欠,轉身去臥室換衣服:“進來等一下。”
“哦。”
解魚川脫了鞋,自顧自窩進沙發裡打遊戲。
宋杞被他拍的腦門隱隱作痛,換了條淺色連衣裙後,對着鏡子看到額頭上有個淺淺的紅印子,眉頭皺了皺。
“我說你拍個球啊,就不能正常點敲門?”宋杞拉開臥室門,“拍的我額頭都紅了。”
解魚川懶懶起身,瞟到她的額角,無所謂地把手機收起來:“怕你聾,聽不見。”
也許她已經不記得了,但解魚川記得很清楚。
在小學六年級暑假的某一箇中午,他如今天一樣來叫宋杞吃飯。他敲了三、四次門,始終無人迴應,就以爲沒人在家。
宋杞的母親也沒太在意,以爲她出去玩了,就沒管,照常與解魚川父母聊聊天,喝喝茶。
直到第二天,解魚川才知道,宋杞當晚因爲發高燒住院了。她沒聽見敲門聲,或者聽見了也沒力氣去打開那扇門。
儘管所有人都不認爲解魚川有錯。他依然覺得是自己錯了,是他沒能叫醒她。
那時候的解魚川年歲很小,第一次體會到了自責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所以之後的每一次,他都用盡全力的去
把她喚醒。
宋杞出小區時,遇到了在她意料之外的人。
八月毒辣的太陽照的那人半張臉是淡粉色,鬢角出沁出一層薄汗。他戴着一頂白色棒球帽,把原本肆意生長的頭髮壓低,額前的碎髮都快到那柔和的桃花眼了。
“蘇……子越……”宋杞將他從頭到尾掃視一遍,“你怎麼在這兒……”
她的目光移到旁邊,是一輛貼着四個加粗大字的三輪車:“賣酸梅湯?”
他在車前稱了把大遮陽傘,車上放了幾天桶,車身上貼了一排飲品名字,還真像那麼回事。
蘇子越見到她可一點都不意外,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汗:“我都來這兒好幾天了,想賺點零花錢唄。”
宋杞好幾天沒出過家門,自是一點也不知道,好奇地問:“那你咋不在你家小區門口賣呢?”
蘇子越咧了咧嘴,藏得極深的小虎牙露出冰山一角:“那不還有我哥在嗎。”
他看了眼邊上的解魚川,又瞅到了宋杞額角上的紅印子,抓着紙巾的手微微收緊,自以爲不顯山露角:“你們出去?”
不等宋杞開口,解魚川就拉着宋杞的手腕繞過了他的小三輪車,撇下四個字:“無可奉告。”
宋杞莫名其妙,感覺這兩人之間越來越奇怪,忍不住回頭看了蘇子越一眼。
蘇子越也在看她。烈日當空,心似驕陽,少年意氣風發,眉眼熠熠,是他最美好的年歲。
中午依然在天香魚府吃飯,宋杞可以說是在這兒長大的,包括第一次見到解魚川。
那是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宋杞拽着母親的衣角,看着解魚川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邊打遊戲一邊國罵。當年的宋杞遊戲玩得不多,但好歹也能看看,心裡頭嘲諷他打遊戲跟那啥一樣。
這次解魚川的父親沒來,只有解母來了,包了一個雅間。
宋杞每次見到解母時,內心都會很舒服,可能因爲她是名中藥師,身上帶着很恬靜的味道。不像她的母親張若茗,只有作爲外科醫生的幹練和果斷。
“暿瞦是不是要去五中了?”解母笑着問。
暿瞦是宋杞的小名,意爲曙光。平日裡大多長輩叫這個名字,平輩很少叫。
宋杞懂事地點點頭:“嗯,理科班。”
“回頭讓解魚川幫襯着你點兒,人生地不熟的。”
解魚川不樂意了:“爲什麼?她又不是沒斷奶,上個學還要有人看嗎?”
宋杞:“……”
宋杞無語到不想反駁,心說:我也沒同意啊。
解母一巴掌拍過他的腦袋:“說話注意點。有這麼跟女孩子講話的嗎?”
解魚川吃痛,心裡有苦說不出,只好黑着一張臉看着宋杞。
張若茗也道:“她確實不是小孩子了。換個環境也要能保持好心態。”
解母扶額嘆氣:“你這人真是,比宋明山還無趣。”
宋明山是宋杞的生父,也是一名中國海軍。幾年前殉職於渤海海域。
在宋杞的印象中,父親始終是一個供她瞻仰的角色,只知道他是一棵挺拔的鬆,不苟言笑,時刻冷靜,沉穩。但她的父親屬於國家,不屬於她。
張若茗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即使提到她因公殉職的丈夫,好似也沒有多大的觸動,只是閃過一抹濃濃的思念,再重重吐出一口氣,“這就是命啊。”
刀劍無影,戰場無情。
總有那麼一羣人,得要了無牽掛地去赴國家的約。
“解魚川,你把暿瞦送回去啊。”解母手提小包,挽着張若茗的手坐上了輛出租車。
宋杞看了眼手機,下午一點半。她沒指望解魚川有什麼良心把她送回小區,果不其然,他道:“自己路上小心點,老子玩去了。”
宋杞不作感想,打車回去準備睡個午覺。
芷揚市的盛夏已經很多年沒像今年暑假這麼炎熱了,連細小的微風都燙的人發暈,悶熱的不像話。
所以宋杞無法想象蘇子越是怎麼做到,在這麼熱的情況下還安然不動地坐在他的小三輪車上待了幾個小時。
他的白T恤在太陽光下白的亮眼,冷白色的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分明,一半在遮陽傘內,一半在陽光下,桃花眼半闔,眼睫毛覆蓋了半個眼珠,嘴脣顏色深,更顯得他明眸皓齒。
宋杞看着他一副欲生欲死的模樣,懷疑他要中暑了,走到他車前,輕輕叫了他一聲:“蘇子越。”
蘇子越眼睫毛輕顫,歪頭看見她,愣了一會兒,把那股懶散勁收了回去,從車上走下來,眉頭輕挑:“班長是見我生意慘淡,來照拂照拂?”
宋杞沒好意思說她不怎麼喝酸梅湯,想留他幾分薄面,淡聲說,“嗯,給我拿一杯吧。”
“得嘞,客官。”蘇子越捏着嗓子學電視劇裡的店小二,從桶中取了杯冰鎮酸梅湯,細心用紙巾擦去上面液化的水珠,撈過她的手,放在她手心,“算我請你的。”
宋杞想着,兩塊錢也不貴,就接受了他的好意:“你是有多閒,出來幹這個。”
蘇子越將她往遮陽傘下拉,笑道:“美術集訓結束,就沒事幹了。家裡也不忙,就自己出來‘經商’了唄。”
宋杞初中時就知道蘇子越家裡是開陶瓷店的,佔着市中心的位置,取了個“碰瓷”的中二名字。
“你不寫暑假作業?”
“嗯?”蘇子越道,“那不是最後一個星期幹得事嗎?”
“……”
“哦,好吧。你是學霸,和我們的世界不一樣。”
其實蘇子越的成績還可以,只是放在文化生裡沒有很明顯優勢,才選擇了美術。
接近下午兩點,氣溫升高。宋杞不過站着和他講了幾句話,額頭上就冒汗了,她正想道別,電話就響了,是張若茗。
“喂,媽。”
電話那頭有點鬧,夾雜着救護車的聲音,宋杞猜她已經到醫院門口了。
“胖虎今天能回家了,剛纔忘記了,你去寵物醫院接一下吧。”
胖虎在宋杞初一時受了傷,導致它的兩隻前爪斷了,很難正常行走奔跑。近幾年頻繁去醫院複查。
“知道了。”
宋杞看了眼無所事事的蘇子越,心裡生出了個念頭,是她以前從來不會想的念頭。
“我要去接我家狗,你要一起去嗎?”
蘇子越桃花眼微擡,眸中光亮柔和,呆了幾秒,最後還是嘴角微咧:“可以啊。”
不知道是熱的還是什麼,宋杞有一瞬間感覺臉燙的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