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華方再說下去, 玄乙已然猜到了後續:“此事乃是天帝暗中授意、華莘貿然行動,最終卻鬧出了意外,華方君想爲長姐和族中避禍, 天帝想保住自己的顏面和帝子;而天庭早已不滿我巽朔族不服徵召、拒不參加濯天之戰。所以你們兩下合計, 就把這件事推到我巽朔族頭上。”
華方面露愧色, 手指不住顫抖道:“正是……這樣。本君當時, 實在想不出來其他辦法能保長姐和族人周全, 就……應承了天帝的提議。是本君,在永春城中留下了使用至陰法力的痕跡,做出假象嫁禍……給巽朔族。三界皆知, 至陰靈力爲巽朔族所掌握,而我離陰族以火陽靈力見長;但少有人知, 我離陰族在很久之前本就能掌握陰陽兩下合力。只不過一直以來, 族中人物大多能力平庸, 僅能支撐掌控一門靈力;而我族又居於章尾山中,借地火起勢, 因此以修煉火相法力爲先。”
潛淵在手中不住陣陣嗡鳴,玄乙怒極反笑:“你們……這可真是一手好棋!”
失去了高大山門的遮擋,地火陣中的灼熱狂風兇悍刮過空地。三萬年多前的血色秘辛一朝被揭開真相,一時間四下寂靜,只有風乾的枯葉劃拉着地面, 沙沙作響。
終於說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華方長吁一口氣, 原本微黑臉上已積淤的紫脹卻愈發陰翳:“都怪本君無用, 離陰族衰敗, 當年爲求自保而嫁禍他族。我確實對不起巽朔一族,待到歸於天際後也無顏面對祖先。”
“你——虛僞小人!你也配位列龍族?!”玄乙聽到此處, 見這華方老兒將這件引起自己滅族慘禍的卑鄙行徑說得如此輕巧,一句“對不起”就輕輕揭過,本已強行按下的滿腔怒意業火再也壓抑不住,恨不能目眥俱裂。潛淵怒吼一聲,再次脫出劍鞘,擡起爪牙對準了華方心口:“你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巽朔,這麼多年卻能昧着良心封守鎮魂鞭,令我闔族精魂一直不得安息!你,真是該死!——我早該殺了你!早該將你碎屍萬段!”
潛淵劍氣猛然隨玄乙殺意而身形大漲,首尾挾風,咬牙切齒,直衝華方而去:“華方——你這就領死吧!”
就算弒殺離陰龍君會招來整個神界討伐,她也不管了;就算對抗整個神界力竭而死,她也不管了!
俊卿從剛纔便一直擔憂看她,此時猶豫了一下,還是琴絃飛速出手,意圖攔下潛淵:“小黑,暫且忍耐!”
若此時殺了華方,這仇只會越結越深,餘下留守的離陰族人恐怕會拼了性命抵抗玄乙,今日要取鎮魂鞭便成了你死我活的僵局。華方雖是罪有應得,可離陰族人卻只是聽命於首領,罪不當誅;既是殺不得,若他們鐵了心硬要負隅頑抗,卻是棘手難纏。
但潛淵本就已蓄勢預備一擊必殺,俊卿出手並不及時,更是遲了一步。數根閃光琴絃彩虹一般飛出,卻只夠將將觸碰到潛淵的尾巴,眼看潛淵夾裹着滿滿怒氣、嘶鳴着刺向華方心口——
風間仍未回過神來,來不及動作,只驚叫道:“舅舅小心!”
——一瞬間,斜刺裡插/進一道銀色的弧形勁風,封阻住了潛淵黑氣。潛淵一擊不中,一甩長尾,即刻轉回半空,預備再次攻下。玄乙左手恨恨捏訣,已喚出丈許冰刃在右手中,擲向華方。
風間終於清醒過來,喚過掉落的劍,在半空迎頭阻攔冰刃——冰刃終是不如寶劍堅韌,呯地一聲,凌厲冰渣碎落一地。
玄乙懶得查看是誰阻住自己,絲毫不停滯,躍起握劍在手,筆直攻向華方。
鏗鏘一聲,那銀色旋風再次襲來,毫不遲疑地格住了潛淵。鋒刃相交處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對戰感覺,玄乙握劍在半空壓下去,並不擡眼細看,便質問道:“元白,你這是何意?!”
元白擋在她面前,手上穩穩發力,彎刀毫不客氣地格住潛淵,一臉桀驁:“巽朔龍女,我早說了今日由我了結這離陰龍君爲永春城出氣,你這麼一來豈不是壞了我的興致?現在輪不到你動手,退下!”
玄乙怒火中燒,哪裡會退,咬牙與他鬥在一處:“讓開!我今日非手刃這個無恥之徒不可!”
電光石火間,已過了好幾個回合。華方雖是目盲,卻已感覺殺氣撲面而來,聽到這兩個仇家的對話,竟是爭着要殺自己;而自己身爲離陰首領,如今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悲從中來,頹然道:“本君還用不着你們如此費心……”
他扭頭,空洞眼睛對着風間:“殿下,即刻離開此處!我離陰族今日便是拼到最後,也不會有負天庭所託!”說着,周身經絡猛然鼓凸,雙眉之間聚起玄絳兩色靈力——竟是要將全身僅剩的法力攢起,孤注一擲。
俊卿見場中殺氣騰騰,兩個龍族都已完全失控,勸也無用,只好攔在華方面前,手中琴絃橫平豎直密密飛出,形成一張騰地而起的大網護在與元白對峙的玄乙身前,預防華方突然發難。
風間沉默片刻,毅然開口道:“舅舅,命他們將雷火石封打開,將鎮魂鞭交給巽朔。”
華方動作略停,搖頭笑嘆:“殿下,你又不是小孩子,難道聽了這些舊事便要離陰族置天庭所託於不顧?平心而論,天帝面上相托也好、暗裡威脅也罷,本君根本不在乎!本君在乎的殿下你啊!若我離陰族拱手將鎮魂鞭交出,天帝不滿,必將對你更加防備……”
玄乙已是怒極,哪還顧得上華方在留什麼遺言。俊卿卻聽得明白:華方的意思是橫豎離陰與巽朔的仇已經結下,再難挽回,索性今日與玄乙拼個你死我活。若離陰全部戰死、鎮魂鞭被玄乙帶走,離陰族也能以性命在天庭博得一份敬守諾言的重重功勞,而離陰是風間的母家,這份功勞自然就會被記到風間名下。若是離陰族不作抵抗便交出鎮魂鞭,天帝不免疑心離陰族的忠心;畢竟龍族雖已衰落,仍是神族中最具威脅的力量——那樣本就受到排擠的風間在天庭中就會更受猜忌。
元白聞言,不欲纏鬥,化出幻身對玄乙虛晃一招,跳出圈子,閃到華方身側:“離陰龍君,還有什麼遺言,快快交待下去,我已是沒有耐心了!”
華方昂頭大笑:“騰蛇魔君,休要猖狂!你未免太小看本君!”手中捏訣,便要對元白招呼。
“舅舅!”風間忽地上前,攔下華方手臂,似已全無鬥志:“聽我一句,交出鎮魂鞭吧。當年的事情,是我母妃……的錯,與族人無干。難道真的要我眼看離陰族爲了我在天庭的那點虛名、就闔族盡滅麼?!”
不等華方回答,風間已揚首作嘯,一名手握利劍的離陰族男子便應聲出現在場中。雖是看見一旁遍身殺氣的玄乙與元白,他卻並無畏懼之色,只對華方與風間拱手一禮:“龍君、殿下,有何吩咐?”
華方仍不做聲,風間再勸道:“舅舅,爲離陰龍族着想,此事莫要再錯下去……”
俊卿也道:“華方君,若是你肯下令交出鎮魂鞭,我們斷不會爲難你的族人。”
玄乙聞言,微微側目,卻並未反駁。俊卿對她搖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元白冷笑一聲:“我雖爲魔物,沒什麼高風亮節,不過也曉得冤有頭債有主。離陰龍君,你若是肯一人承擔當年之事的罪責,我也保證不會對你離陰族人動手。怎麼樣?是死你一個,還是死離陰一族,你自己看着辦。”
那離陰男子聞言,怒得青筋暴起,橫劍在前:“你是何方魔物?!敢在我章尾山大放厥詞……”
“罷了!”華方終於發話,語氣脆弱得似是再也不堪重負:“去,撤下陣型,打開雷火石,將七徹鎮魂鞭……取來,交給巽朔後人。”
那男子遲疑着,華方聽他腳步不動,苦笑一下,忽然放開法力,在山谷中傳音道:“離陰族聽令,今日將七徹鎮魂鞭交還巽朔族。本君從前犯下大錯,愧爲一族之首;今日以死贖罪,恩怨兩清,後人不得再以爲由挑起龍族事非。離陰龍族今後當強大自身,踐行龍族之道,以我爲鑑,再不要誤入歧途。”
他這幾句傳音籠罩在章尾山中,響亮渾厚,想來各個角落都聽得清楚。那離陰男子拜倒華方腳下,泫然欲泣:“龍君,您這是……”
華方嘆息:“今後,風間殿下就拜託你們了……你還不快去。”
眼見那男子收了眼淚應諾而去,玄乙心中火勢方纔漸小,卻並不全然放鬆警惕。潛淵仍停在半空,冷冷逼視着華方,若他和風間再有異動,隨時準備俯衝下來。
華方雙手顫抖,本已面如死灰,卻想起往事,終是不甘心地分辯道:“巽朔龍女,你只顧憤恨本君,可你巽朔族難道就一點錯處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