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白露爲霜(三)

“月出三刻, 淮水之濱。”

爲霜一邊揹着手,一邊輕輕念着這句話。

淮水之濱,她是一定要去的, 別說水環珮和月如襟要在那淮水之濱比武, 水環珮縱是要在那兒殺夫她也是要去瞧瞧的。

香爐裡嫋嫋地升起一股煙霧, 若是爲霜在此刻轉過身, 一定會發覺, 身後的蘭花,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絕色。

“衛幽色,你方纔的話可當真?”爲霜轉身看着衛幽色, 眼裡陰晴不定。

衛幽色說她的銀票用不了,莫非她爹在錢莊動了手腳想逼她回家?

重重心事壓在心頭, 爲霜面上依舊一副輕鬆的模樣。

在江湖多年, 她只曉得一句: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她昨夜便是忘了這一句,這才招惹了衛幽色這尊大佛。

她有個很好的習慣, 那就是她一向知錯就改。

“心肝兒,若是你不信,大可去錢莊一試。”

若是爲霜手邊有一把刀,她一定會先砍了衛幽色這個浪蕩子,偏偏他喊她心肝兒時的模樣還一本正經。

去你的心肝兒!爲霜暗暗想道。

爲霜拿了她落下的銀票便往客棧外走去, 她纔不會學那些話本里的癡情女, 旁人說什麼話都當真。

她的生死, 自然是要握在她自己手裡。

她剛走出客棧便發覺, 衛幽色這廝又和牛皮糖似的貼了上來, 天下第一富的名頭原來不只能勾得尋常人動心,連同這四大公子之一的衛幽色也不落俗套。

爲霜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她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好,衛幽色這廝哪怕是爲了她爹的錢,難道不嫌她太硌牙了嗎?

“你爲何跟上來?”

“心肝兒,你這是要棄了我麼?”衛幽色幽怨地看着爲霜。

衛幽色沒由頭的一句埋怨,讓爲霜心一窒,幾乎要落進衛幽色的牢籠裡,在這一刻,她忽然記起了衛幽色的羣芳譜,羣芳譜是江湖上的戲稱,因着衛幽色和許多美人都有牽扯,因而江湖上纔有了這羣芳譜之說。

爲霜袖中的手握成拳,又緩緩鬆開,她竟然一時大意,差點跌進衛幽色的圈套。

她在江湖多年,自然知曉爲情所困的女子的下場。

這世道於女子本就不公,那些爲情所困的女子更是……

她小時候外祖母便曾叮囑過她:癡心是最無用之物。

當年霍家的先祖,爲霍家積下萬貫家財的霍水,便是栽在了楚國的開國皇后樑夷媗身上,不過論起可憐來,倒是樑夷媗可憐一些,爲楚國的開國皇帝打下了江山,唯一的兒子卻也死於後宮傾軋。

而她的好孃親,不也是最好的明證嗎?

爲霜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卻又落入衛幽色那雙幽深的眼眸。

“你胡說什麼?”饒是爲霜自詡脾氣好,卻也未曾遇過這般沒皮沒臉的人,往日,可都是她纔是沒皮沒臉的那一個人。

“心肝兒,你帶着我罷,我一定好好待你。”

樓下的人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場好戲,都或直白或裝作不經意地看着他們的好戲。

爲霜心裡的不耐更多了幾分,無奈之下只好允了衛幽色跟在她身後。

她要在樓下那羣好事之人出手之前,解決這場笑話。

出了客棧,爲霜立刻拖着衛幽色到了一條無人的小巷,把他推到牆角,厲聲道:“你所求爲何?”

蘭花香氣默然襲來,幽深的小巷裡,爲霜只聽見衛幽色的聲音。

“我心悅你。”

爲霜愣了愣,她不得不承認的是:若是她是尋常女子,怕是早就淪陷在這衛幽色的美色下了,但,她是蔚爲霜,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蔚爲霜,她一向只喝最好的酒,吃最美味的珍饈,穿最好的綾羅綢緞,用最好的胭脂水粉,她合該配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衛幽色這朵採摘過許多女子芳心的幽蘭,自然是不在那世上最好的男子之列。

她隨即道:“你不必說這勞什子我心悅你,那些鬼話,本姑娘不信,你若是求財,本姑娘有的是銀子打發你,你若是求人,本姑娘也有的是銀子請別的人打發你。”

“只不過,旁人打發你時怕就沒有本姑娘這般溫柔了。”爲霜垂眸,斂去眼裡的光芒,她很少有這樣威脅人的時候。

衛幽色勾起嘴角,緩緩道:“蔚姑娘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是在下求財,姑娘預備給多少銀子打發在下呢?”

爲霜一愣,顯然沒想到衛幽色這廝竟不按套路出牌,她原以爲,他會再堅持一會兒才改口呢,但“自知之明”這個詞,她總覺得怪怪的。

“你要多少?”爲霜不甘示弱地反問道。

“按着姑娘十萬兩包在下一年的價錢,姑娘想要打發在下,只給十年的價錢便是了?”衛幽色不疾不徐地說道。

爲霜奇怪地看了衛幽色一眼,她懷疑衛幽色的腦子壞了,他哪來的底氣認爲他自己值一百萬兩銀子?

爲霜又看了衛幽色一眼,好罷,她不得不承認,衛幽色的確值一百萬兩銀子,甚至更多,只憑這張臉。

“好,本姑娘應了。”爲霜大方地應道,一百萬兩銀子,她還是給得起,能免了衛幽色這個麻煩,也很好。

蔚姑娘出身商家,難道不知曉嘴裡說的遠比不上手裡的嗎?衛幽色趁着爲霜愣神的功夫,從容地整了整衣衫。

“我此刻便去錢莊取了給你便是。”衛幽色的淡然讓爲霜的話裡,也不由地多了幾分怒氣。

到了錢莊爲霜才知曉,她爹是真的斷了她的財路,想要逼她回家,這也是她爹第一次斷了她的銀子。

爲霜不甘心地問了掌櫃好幾次,但掌櫃都搖着頭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

她爹以爲斷了她的銀子,她便會搖着尾巴乖乖回家嗎?想得美!

兩人出了錢莊,爲霜還來不及思慮她往後的日子要如何,便聽見身旁的衛幽色道:“蔚姑娘,如今可信了在下的話?”

鬼才信你。蔚爲霜在心裡嘀咕道。

“我現在身上沒有那麼多銀子,等我回家後便給你。”花起銀子來,尤其是口頭上的銀子,爲霜一向很爽快。

“不知蔚姑娘的歸家之期是何日呢?”衛幽色在江湖多年,自然能看破爲霜話裡的陷阱。

爲霜啞口無言,她也不知曉她哪一日纔回家。

“既如此,心肝兒,你還是莫許這隨口之諾。”衛幽色微微一笑,整個人都溶在春光裡。

“你的心肝兒可不是我!”

爲霜別過頭去,她纔不受衛幽色這廝蠱惑呢。

緊急之際,爲霜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外祖父。

對了!她還有外祖父呢,縱是她爹斷了她的銀子,外祖父總是捨不得虧待她的。

她整了整思緒,道:“你可知道霍存章?”

“自然知曉,那是心肝兒你的外祖父。”

“不許再叫本姑娘心肝兒!”

爲霜怒極,伸手便欲一個巴掌向衛幽色臉上拍去,她覺着,衛幽色這廝,雖然長了一張好臉,但那張嘴,委實是和黃瓜一般,欠拍得很。

衛幽色卻飛快地捉住了她的手,道:“怎麼?心肝兒想嚐嚐美人斷腕的滋味?”

爲霜這纔想起,她眼前的人,並非什麼一般之人,這可是憑着一招素月分輝便能打敗武林大多數武林高手的人。

她手一縮,面上仍強裝鎮定道:“你若是傷了我,霍家和蔚家都不會放過你。”

衛幽色怔了怔,勾起嘴角,曼聲道:“心肝兒,縱是我此刻殺了你,亦是不懼的,只是,我捨不得而已,你要知曉,這世上,很少有衛幽色不敢做的事。”

無泰山壓下,只有一根輕輕的鴻毛飄落,但爲霜卻驚覺一股殺氣,她強撐着笑意,道:“你敢做女子嗎?”

“心肝兒,我若是做了女子,倒是怕你傷心。”

她開心還來不及呢,還爲天下女子除了一個禍害,至於這變作女子的衛幽色會不會去禍害那羣男子,這便不是她該憂慮的事了,爲霜暗暗想道。

幾番脣槍舌棒下來,爲霜也懶得再和衛幽色攀扯,沒好氣道:“不就是一點銀子嗎?你隨本姑娘去白衣山莊取銀子便是,取了銀子,你我便分道揚鑣,如何?不過,取銀子之前,你要先同本姑娘去秦國,本姑娘要去看月如襟和水環珮的淮水之戰。”

“好,蔚姑娘,可莫要忘了你今日的說辭。”衛幽色勾起嘴角,又是一朵幽蘭開在爲霜眼前。

爲霜冷哼一聲,沒說話,她委實好奇,就衛幽色這副動不動就要斷人手腕的性子,是怎麼哄得那羣芳譜上那麼多美人的芳心的?

不過,就這廝的九曲腸子,若是那些美人並不如她一般,見過許多世面,一時被這廝騙了心,倒也是常事,美人也同常人無甚區別,都愛那張皮相。

兩人商量好之後,便一路往秦國而去。

淮水之戰就在這個月的十五,今日是初三,而從楚國趕過去,再快也要花十一二日的時間,因而兩人皆是日夜兼程,衛幽色常年習武,風餐露宿之事倒是習慣得很,爲霜雖會功夫,但最好的卻是用來保命的追風步,加之常年養尊處優。

行了五六日的路後,爲霜便有些吃不住了。

她沒有銀子,只能蹭吃蹭喝,偏偏衛幽色這廝小氣得很,晚上都不住客棧,吃飯都是冷掉的饅頭,這幾夜,都是在破廟裡將就着過夜,別說好吃好喝了,她已幾日不曾好好洗過澡了。

爲霜看了一眼天色,將暮未暮,衛幽色正在火堆旁忙活着什麼,他方纔與她說要給她做勞什子梅花湯餅,她從前倒是聽桃花糕說過這梅花湯餅,只是,這梅花湯餅太便宜,怎能顯出她的身價來?

一股香氣傳來,爲霜肚子裡的饞蟲也被勾了起來,她紅了紅臉,這若是擱在從前……

“心肝兒,添點柴。”衛幽色只留給爲霜一個好看的側影,暮光裡,衛幽色的臉格外動人。

“去你的心肝兒!”爲霜低聲罵道,但手上卻順從地揀了幾根柴禾。

那日,他們碰上了山匪,她正要動手,衛幽色卻拔了劍,短短几招,還未曾使出那招素月分輝,就讓山匪們束手就擒。

她甚至看不清他什麼時候拔的劍,又是在什麼時候收的劍。

那一日,她才知曉,衛幽色的功夫,深不可測,縱是莫尋蹤,也未必有這樣好的功夫。

爲霜越想越心塞,胡亂地往火堆裡丟了幾根柴。

她想,她從未見過比衛幽色還要摳門的人,這麼摳門的衛幽色,到底是憑什麼當上四大公子的?

憑那張臉嗎?

好罷,爲霜嘆了一口氣,若是憑臉的話,衛幽色的確能當上四大公子。

爲霜正鬱卒的時候,一碗飄着熱氣的梅花湯餅卻忽然端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了怔,隨即又接過,雖然吃人嘴短,但衛幽色這廝的便宜,她憑什麼不佔?

“你應該叫摳門公子纔是。”

“論起摳門來,如何比得上心肝兒你?”衛幽色替自己盛了一碗梅花湯餅,緩緩坐在一旁。

爲霜怨念地道:“你們男子不常常說什麼男主外女主內嗎?怎麼?說的時候很爽快,到了給心肝兒花錢的時候就捨不得了?”

爲霜夾起一張梅花湯餅,咬了一口,她本以爲這東西應該很難入口才是,只是沒想到,這梅花湯餅卻可與她吃過的最好吃的珍饈相媲美。

“蔚姑娘說的男子裡應該不包括在下,不過就目前來看,蔚姑娘允了在下的一百一十萬兩銀子連影子都沒有一個,倒是在下,一直都在倒貼蔚姑娘纔是。”

衛幽色笑了一聲,說完便夾了一筷子梅花湯餅,緩緩送進嘴裡。

他就像一株開在夜裡的幽蘭,於無聲之間,奪人心魄。

爲霜看着衛幽色,一口老血梗在喉間,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偏偏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罷了罷了,她心腸寬厚,不與他計較。

破廟外,月色如華,一道黃色的身影如花影拂過,又毫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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